何吟掀了掀眼皮,看她,陈轻舟面不改色地微笑,她又看替陈轻舟开门的丈夫,她丈夫,一个年轻时青涩现在年过四十也还没有成熟的中年人,面对当前形势不知所措地挠着后脑勺傻笑,眼神漂浮不定,不知道盯那里才好。
看了半响,何吟低下头,她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孩子手捧着绘本,她不冷不热开口:“放那吧。”
陈轻舟松了口气,没被当场赶出去便是胜利,态度冷淡算不了什么,谢谢三岁小孩,谢谢何丈夫。
她正要将花放下,就见桌上满是凌乱稀碎的杂物,看向地下,地上东一只西一只孩子的玩具。
一时找不出放花的地。
何丈夫看见了,他不好意思冲陈轻舟一笑,手忙脚乱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揽,堪堪腾出块巴掌大的空地。
陈轻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
这样的丈夫……
她放下花。
何吟习惯了她丈夫的笨拙,头也不抬,手指着绘本上的字母一字一字教着怀里的孩子:“A,a。”
怀里的孩子并不跟着她读,他指着绘本另一面的图样,一个倒过来的‘B’,痴痴笑着:“妈妈,门,你看,门,两扇门,妈妈。”
何吟敷衍地点头:“对,两扇门,你看,A,A,跟着我念,A。”
怀里的孩子不老实地动起来,他挣扎着要挣脱开何吟的怀抱:“我要出去,我不要学这个,我要出去!”
陈轻舟看着何吟,她面无表情放下怀里的孩子,对她丈夫说:“带他出去。”
孩子欢欣雀跃地向父亲跑去,他握住父亲的手,拉着父亲便要往门外走:“走,出去,我们到公园里去,我要吃冰淇淋。”
何丈夫站在原地,任由孩子怎么拉也不动,他看何吟脸色。
何吟低着头,拍了拍手:“冰淇淋不可以,吃了要闹肚子的。早点回来,今天中午吃红烧肉,”她抬头看陈轻舟,“吃个饭再走?”
“谢谢您的好意,吃过了的,”陈轻舟微笑道,“我只是来送花,希望您能喜欢。”
何吟看着孩子拉着她丈夫的手出了门,门“砰”的一声关拢。
她回头:“哦,你也认为我病了?”
“我只是觉得这一束麦秆菊很衬您。”
“麦秆菊?说吧,你是为什么来的。”
何吟随手拿起椅背上的围裙系上,大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陈轻舟摸不准她的心思,看架势是要下厨,把客人丟在这下厨?她摇了摇头,试探着说:“为了今早的事。”
“哦,为了今早的事?”何吟抬眸,讥笑着抱胸,“需要我向你道贺词吗?赢家。”
“您误会了我——”
“——误会?我不觉得这是误会。”
陈轻舟沉默两秒。她看着何吟进了厨房,拿了一个锅打开水龙头往里放水。
陈轻舟站在厨房门外。“我想知道陈君从前的事。”
何吟笑了:“陈君是你的姨母,你想知道她从前的事大可以自己去问她,何必大中午找‘阴沟里的丑虫’讨晦气了?”她将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陈轻舟闭了闭眼,在黑暗中她听见直冲冲嗡嗡的水流声停止,是何吟关了水龙头,她深吸口气,睁开眼,何吟蹲在炉前划火柴生火,陈轻舟说:“她不会告诉我,就像您让您的丈夫带着孩子出去,不想让他们参与这桩事一样,您爱您的家庭,她爱她的权力,她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向众人揭露她的不堪,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而您被迫居家养病的原因。”
何吟将点燃的火柴往煤炉里一扔,起身扭头似笑非笑看陈轻舟。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您敢于说出真相,我想敢于说出真相的英雄不该被污名化为疯子。”
何吟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她问:“万一你知道了转头向你的亲亲姨母表忠心了?”
陈轻舟敏锐察觉到她的松口,她干脆利落地说:“那她会杀我灭口。她对我不是真心的,如果是,她为什么不在您……的时候站出来?她是要隔岸观火,看我和您斗,我和您斗得越狠越好,最好斗得两败俱伤、头破血流,到时她便可以站出来做好人,轻飘飘说几句话,踩着我们的尸体和血坐收渔翁之利,您想如她的意吗?”
何吟笑了,水开始沸腾,她拿刀切肉:“这么说起来我们是棋子。”
陈轻舟问:“那您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她吗?您愿意被她永远踩在脚下吗?您不想像她一样随口发号施令无人敢违背、人人执行吗?她那样在众人面前折辱您您难道便不想复仇让她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吗?”
何吟将切好的肉放进沸腾的锅里煮,她回头,深深看陈轻舟:“你真是从乡下来的吗?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可以无条件指派你做一件事,你必须完成。”
陈轻舟心下一沉。老狐狸。
“那我们没必要谈下去了。你提出的条件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你所能给我的。”
“可你不得不答应,”何吟含着笑,她背对着陈轻舟,拿勺撇去水面的浮沫,“你不怕我将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你的姨母吗?她可说了任何人都不要、不许、不得来打扰、探望我,你身为她的侄女既然带头违背她的圣旨御言,啊,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表面对她一片拳拳爱戴之心的侄女既然想置她于死地,多好的一出戏。”
“她只会认为你疯了。”
“疯子的话有时比清醒的人更真。”
“她现在用得上我,她不会信你,”陈轻舟直白地剖给她看,“她现在做梦都想将你碎尸万段,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对她便是一种挑衅,有你在一天,她一天夜不能寐。”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可以帮您,”陈轻舟说,“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不是吗?如你所说她要是知道了她所愚弄利用的侄女既然暗地里觉醒想置她于死地,她的表情一定会精彩,你的狗腿都是一群蠢货,而我,我的能力你是见识过、亲身体会过的,我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有用。”
何吟转身盯着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一条毒蛇。
陈轻舟并不退缩,她迎了上去:“您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实质的东西,您只需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这桩事不止你一个人知道,你筹码开得太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贪婪。”
还有周子健。他的条件可轻易诱人得多。
何吟看她,许久,陈轻舟提醒:“水烧开过头了。”
何吟回身往里加水:“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能让我返回工作岗位。”
“成交。但你说得要有半字虚言,我保证,至死不休。”
何吟一手还拿着瓢,她随手竖起四只手指:“以神起誓,若我有半句虚言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陈轻舟固执地说,“是以先人父母起誓,若你有半字虚言则叫你做事不顺、小人缠身、家庭不和,万事不兴、子女不孝、疾病缠身、不得善终、世不为人。”
何吟手缩回去,她将锅里的水倒掉,往里加酱油和生姜,陈轻舟耐心地盯着她。
终于,在陈轻舟的注视下,何吟转身,郑重的缓缓竖起四只手指:“以先人父母起誓,若我有半字虚言则叫我做事不顺、小人缠身、家庭不和,万事不兴、子女不孝、疾病缠身、不得善终、世不为人。”
好。陈轻舟点头,颔首示意她说。
何吟脸上浮现熟系的鄙夷不屑的笑:“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陈君当年初出茅庐,是三无人员,无家世,无背景,无工作经验,连个屁都不是,是弗朗西斯力排众议启用了她,弗朗西斯于她是知遇之恩,可后来弗朗西斯发动改革,她却向保守派告密,导致改革流产,弗朗西斯被迫离开他与格林一手创立的新报,改革派一众成员都遭到清算,只有她独善其身。”
陈轻舟等了半晌没有下文。“就这些?”
“就这些。”
陈轻舟随手打出个东风,陈缬喊碰,陈轻舟道,“所以您是否愿意牺牲一个下午茶的时间,赏光出席这对苦情鸳鸯的婚礼?如此他们便能获得家族的支持,以此幸福结合,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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