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芳洲是帮陈芷兰整理遗体的那个女孩给陈由己的。
女孩知道陈由己和陈芷兰关系好,她与她们也算得上点头之交。加上这竹笛若不给陈由己,扔了也是扔了,不如卖陈由己一个人情。
在拿到见芳洲五年以后,陈由己知道了有炼器魂这回事,之后又过了一年,陈由己开始学炼器魂,再一年,陈由己用其他器物开始尝试炼器魂。
她十九岁,开始给见芳洲炼器魂。
她等了很久,忍了很久,似乎锻造出了耐心。
自然,在陈芷兰死后直到血月宗被破的八年多里,陈由己还干了些事儿。
永令二十五年,陈由己十五岁,那年她当上了血月宗右护法,然而距离陈芷兰逝世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
时近年末,她借口有事要办,出了血月城,到了响州的村落,那个暗里做人牙生意的村子。
看着村子里的景象,一些农田之上有谷物种植,然而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若是看得深了,村中也有大片农田荒废。
她上一次带着血月宗人来这个村子抢夺孩童的时候,并未多么注意周边田地样貌;再上一次,她被人牙子带来的时候,那时的景象与现在应当并无太多不同,想来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们还在做这样的生意。
陈由己白日里在无人处暗暗观察,等着天黑,绕了村庄一圈,布下结界。
将近黎明,她找到了村里共用的一口深井,将身上携带的遣炁散全数倒进了井水中。
第二日,陈由己挨家挨户地去敲门。
从村头开始,第一户开门的是一个看着老实的农家妇,陈由己笑着说:“女郎,冒昧打搅了,我是从苏州来的,要到长安,可是路上遭了贼,随身行李让人劫掠了,”说着,她适时露出一些赧然神色,“不知女郎能否让我在此借住一宿?”
农妇神色一下警惕,上下打量了陈由己片刻,随后将陈由己推出门去:“不行不行,我们家爷最是讨厌别人借宿,你请到别村吧。”
陈由己却不走,仍是腆着脸道:“唉,那女郎给我口水喝吧,我这一路……”
不等陈由己说完,农妇便道:“说了不行的,我家爷一向不让人进屋。走,走。”像赶流浪狗一样赶她。
“这就由不得女郎了。”
陈由己顺着那农妇的目光往下看下,自己手中的匕首出了鞘,抵着农妇腰间。
陈由己上前,手上施力,农妇后退。两人本就在门口,一步就进了房中。
房间里有男人声音传来:“走了吗?”
农妇正想开口,陈由己抬起匕首,一刀划在她颈间,颈间的血液当场溅出三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男子见外边没有回答,又提高声音问:“怎么不说话?死了?”
还是没有声音。
陈由己躲在暗处,见男子从床上起身。
待人走到布帘之后,陈由己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退出屋舍,掩上门之时,她只觉心中痛快。
到了第二户人,陈由己觉着这样实在麻烦,她在屋外敲了门。等有人开了门,陈由己直接拿匕首捅进了那人的肚子,那人即便一时不死,也失去了反抗气力。
陈由己将他一推,那人倒在自己屋内,陈由己随之进了屋,关上房门。
她想,她其实连这些人的脸都不需要看清。
这么杀了几户人,陈由己已经一身血腥味,只不过她总是穿黑衣,有血溅在上面也不显眼。
这样杀人,自然不久就会被发现。
村里也有人发现不对,修炁者的魂魄之炁竟然散了。
村中男人集结而起,拿了农具与刀子,将陈由己围起。
陈由己一笑,手掌中凝出炁刀。
此时,一人喊道:“她也是修炁者。”
见此,村中一些人似是有了眉目——村里修炁者失了炁怕是也和她有干系。
既然她是有备而来,他们也不愿与她硬碰硬,一些人转头便想出村。
却触碰到了陈由己设下的结界。
陈由己实在不善于设结界,然而此时村中之人都散了炁,一时之间竟无人能破陈由己的结界。
到黄昏时分,村中之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死尽了。从陈由己手里拿回性命的是关在地下的那些被拐来的孩子,还有村口的不是谁家养的那条黄狗。
离开之时,陈由己放了一把火,将这村子烧了。
杀了一村的人,陈由己当夜却出乎意料睡得香甜。
她本意只是泄愤,然而当她开始注意那些像枯叶一样漫天飞舞的消息时,她注意到了些什么——她竟然未曾听到关于这个村子的消息。
按理说,一个村被屠了,这样的事情……
是那些幸存孩子的话无足轻重么?抑或者是他们在得救之后保持缄默?
是在这样王朝腐朽的多事之秋,无人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儿么?否则怎么能让一个村庄暗中拐卖孩子这样长久?
忽地,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陈由己想,既然无人知晓这个村庄的秘辛与罪愆,何不由她……
于是,她将血月宗右护法屠灭了一个村庄的消息散布出去。
自从陈芷兰死后,她每一日都想杀了章辛、让血月宗覆灭。然而仅凭她一己之力究竟该如何是好。
她苦思冥想却只觉力不从心。
所谓“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既然仅凭她自己难以剿灭血月宗,她何不借正道之手?
血月宗本就靠窃取他宗功法而发家,只是仙佛之门各家门前之雪也厚,腾不出手来处理它,可若是它行事越发放诞、所害越发广泛,想来各大仙佛之家也不能坐视不理。
在陈由己推波助澜之下,辅以添油加醋的满贯恶行,血月宗右护法以屠村、残忍、喜怒无常得以声名鹊起。
可是仙佛之门始终没有动静,并不像陈由己预料的那样忍无可忍、替天行道。
陈由己一边在心里骂着他们饱食终日、尸位素餐,一边隐约明白了,痛,不痛在他们身上,他们自然不会有切肤体会,在这样的世道里,他们就任其自流。
要让仙佛之门对血月宗恨之入骨,她需要一些机会。
陈由己等了四年还不止,才等到了机会。
在这四年中,陈由己因为消息不及时错过了一些机会,也有因为难以下手而不得不放弃一些机会。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她抓住了一个同样稍纵即逝的机会:周家。
周家小子不顾父母反对,铁了心要外出游历。
陈由己各方打听,才得了消息,知道了周仲原在何处。
然而陈由己虽能自由出入血月宗,到底还是有些忌讳,不能总是行踪不定,因此也束手束脚,等他到了周仲原所在,却又听闻他去了别处。
好在周仲原的游历持续了将近一月,陈由己终于有机会对他下手。对付暗中护卫周仲原的两名随从有些棘手,然而她使了些计谋,又用了些药,准备充足,终于是得了周仲原与两名随从的性命。
陈由己又将一些细微线索留在原地。若是细细追查下去,这些线索便能指向血月宗人。只是,这一回,过去了四年,陈由己倒是不愿让血月宗右护法的名字再臭了,她尽力地隐去了自己的信息,也没有用她惯用的银蛛丝割下周仲原的脑袋,留了全尸。
周家不久发现了周仲原的尸身,很快定论此事乃是血月宗之人所为,按伤口判断,或许是血月宗左护法章辛所为。
牵一发则全身痛。此事在仙佛各家中激起千层浪——血月宗如此行事,无法无天、恣意妄为,谁都不知道哪一天是不是会轮到自己。
于是,由周家牵头,六大仙门各自有人参与,去凉州,剿灭血月宗,为周仲原报仇雪恨,也为替天行道。
陈由己知道她长久盼望的事情或许终要成真,只是她还是想亲手杀了章辛,况且六大仙门之人千里迢迢来到凉州,当是疲惫不堪,而血月宗人以逸待劳,已占得了先机,宗主又是多年吸食魂魄的,不知那些备位充数之人能否胜得宗主……
几番斟酌,陈由己决定在那一夜,将宗主调离血月宗。
便是她放出那鄯州听月堂反了的假消息。
要怪也只能怪听月堂堂主自己。每每陈由己去了听月堂,堂主便要向她打听宗主如何,是否还信任他、对他有什么指示没有,态度说是谄媚也不为过。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想到通过这样的假消息调虎离山呢。
一日,陈由己听到似乎是好几位修炁者入住了镇上客栈,她便知道那天到了,血月宗覆灭的日子近了。
其实,她没想过她能活。
她回想她欠下的那些血债,那些本就是恶人的不算,只说无辜之人好了,响州村里的那些孩子、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男孩、周仲原、还有地牢中的人膳,所有没有害过人、却被她杀死、被她害死、因她之故被掳来血月宗的那些人,不可胜数,便是将她千刀万剐、让她的血水流尽,也是洗不清这些罪孽的。
可是她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肯落泪低头的,即便是堕了阿鼻地狱,若是上方伸出一根蛛丝,她也是要牢牢抓住、不肯放手的。
在玄真到来之后,她无所不用其极,她谎话连篇、竭力掩饰,她欺软怕硬、又得寸进尺。她想,能遮多久就遮多久,直到最后一刻,她便能去见到阿兰。
转念,又自嘲地想,阿兰可不会堕入阿鼻地狱。
她狼狈地挣扎,为了多活一刻,她将屈辱和仇恨、怒火尽数吞下,为了再多活一刻。
可是有时候,她看着头上的星光,想,她这样地活着,有意思么?
有时候,她觉得疲惫,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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