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令璋起了个大早,乖巧地跟在先生身后。方定的繁华如梦似幻,此刻他却无暇细看。
先生在他身侧轻声说:“母亲今日身子不适,便不见了。你放心,她很喜欢你。”
谢令璋略略抬头,只见满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心底生出几分怯意。他下意识侧头望向先生,想寻求一丝慰藉,先生却并未看他,连半分眼神都未给予。心头蓦地一空,说不出的难受。
生怕先生因此不喜,谢令璋忙对众人绽出一个笑来。
视线正好与一位小少年对上,对方回他以明朗善意的微笑。那少年生得好看,笑起来温润如玉。谢令璋猜,他定是四叔谢徽了。
谢令璋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四叔叔好。”
谢徽竟有些激动,赶忙还了一礼,转头对身旁眉目清丽的少女欢喜道:“姐姐,他认出我了!”
少女亦莞尔:“你日日给他寄信,他怎会不认得你?”
日日寄信?可谢令璋收到的,却是寥寥。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谢令璋按下心绪,从容应道:“姑姑所言极是。先生也常提起各位叔伯姊妹,阿辰虽愚笨,听得多了,便也记下了。”
这自然是一句谎话。先生其实鲜少提及方定旧事,仿佛他从未有过家人一般。
随后,谢令璋又依次见过了伯伯与三叔。伯伯容貌与先生颇有几分相似,眼神却是暖的,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喜。谢令璋不知这欢喜从何而来,便姑且认为是因为见了他。三叔年方十七,执一柄桃花隐扇,风度翩翩,听闻尚未娶亲。
秦艽伯母身着淡色裙裳,外罩同色系纱衣,双目盈盈如秋水,顾盼之间,已是世间难觅的绝色。桐姐姐依偎在伯母身侧,她年长谢令璋一岁,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唯堂哥谢椋缺席。伯母温言解释,他因功课繁重,告不了假,来日方长。
闻言,谢令璋心底不禁一紧——方定的功课,竟严苛至此么?
是夜,谢令璋辗转难眠。服侍他的贴身丫鬟名唤春雪,看上去比他还小些,谢令璋便留了她原来的名字。春雪见他久不能寐,忙上前询问。谢令璋摇摇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意,轻声道:“无妨,只是有些认床。你快去睡吧,我这就睡了。”
春雪不敢违逆,却也不肯远离,只合衣在床前守着谢令璋。谢令璋心中感激,只好假寐。待春雪呼吸均匀,悄然退下后,他才睁开眼,独自走到窗边。
天上一弯半圆的月亮,清辉寂寂。谢令璋私心地觉得,它终究不如白蔼山的那一轮来得明亮、圆满。
不知是连日奔波耗了元气,还是方定的灵脉与他先天根基相冲,未及细看这座千年古城,谢令璋便病倒了。
医修诊脉后说,这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先天灵根有缺,又逢春寒侵体,加上心绪郁结,这才发作起来。
于是谢令璋开始服用各种汤药,一碗碗苦涩的灵药。起初尚能强忍,后来闻到药气便阵阵作呕,说什么也不肯再饮。先生便亲自端起温热的药盏,一勺勺地哄他:“阿辰乖,这药里加了安魂草与清心莲,最是温养灵脉。”
谢令璋望着先生专注的神情,心头泛起暖意,那苦涩仿佛也化作甘泉。
先生问他为何心绪沉重,谢令璋小声说:“想先生。”先生温声道:“我就在方定,日日都能相见,还想什么?”谢令璋知道先生就在旁边的容安居,可那份思念如同灵气在经脉中流转,不受控制,绵绵不绝。
谢令璋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先生带着清冽药香的衣襟里,无声地落泪。先生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丝,指间流转着温和的安神诀:“那我来鹭洲馆陪你,可好?”
谢令璋闷闷地说:“要先生。”要先生爱他,要先生疼他,要先生永远陪着他。他是个很贪心的孩子,但他大大的贪心里,永远只有先生一个。
谢令璋病得沉重,连运转最简单的清心诀都乏力。四叔闻讯赶来,毫不避讳地伏在云榻边,全然不顾病气侵染。他握着谢令璋的手,将一缕温和的木系灵气缓缓渡入:“阿辰,你要乖乖服药,快些好起来。春天已经到了,你院子里的玉梨都开了花。等你痊愈了,四叔带你去城郊的马场,教你骑踏云驹好不好?”
谢徽的声音很轻,像春风吹过新发的嫩叶。谢令璋望着他殷切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满口的苦涩,似乎也值得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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