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璋的身子总在缠绵病榻与短暂康健间反复,恰似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好起来的日子里,他便重拾往日的鲜活跳脱,在方定城里横行霸道。
今日缠着这个,明日又拉着那个。深知众人疼宠,他愈发肆无忌惮,那双总含笑意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狡黠灵动,惹得人又爱又恨,偏生舍不得苛责半分。
可这般热闹时光向来短暂,不过三五日,他便又病倒在床上,整日昏昏沉沉,被混乱的梦境裹挟。
梦中有时是白蔼山的春日,漫山遍野的野花在风里招展摇曳,香气沁人;有时又是方定的冬夜,雪花无声无息落在庭院,覆盖了青石板路与朱红栏杆。
这些片段交织重叠,真真假假,让他在昏睡中也辨不清虚实。
朦胧间,他能感觉到哥哥谢檀时常坐在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呢喃。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畔:“天已经渐渐回暖了,春天要到了,故梦花也该开了。我的阿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话音未落,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竟像是他自己在无声哭泣。
他多想开口告诉哥哥,自己很快就会痊愈,让他们不必这般忧心。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在梦中焦急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昏睡的桎梏。
江盼月也曾来看过他,坐在床前为他诊脉许久。那双素来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忧虑,指尖在他腕间停留片刻,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若是真的离去,先生会哭吗?那个总是神色清冷、不苟言笑的先生,会为了他落下眼泪吗?
沈知意也来过,安静地坐在床头,声音依旧温和:“阿辰,快好起来吧,师兄们都很想你。”
他想起在流云剑宗的那些日子,与师兄们一同练剑、一同嬉笑打闹的时光,忽然觉得无比怀念,那些寻常片段,此刻都成了珍贵的念想。
周雨声向来藏不住心事,一进门便哭得泣不成声,紧紧握着他的手哽咽道:“谢令璋,你不是说自己能活个一二百年,不成问题吗?你骗我……你要快快好起来呀,等你好了,我们还要在一起玩,要好一辈子啊。”
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呢?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一辈子是像先生那样,看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还是像哥哥说的,要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岁岁年年?
先生谢韫文一直不在方定。有人说他去了西蜀,踏遍山川寻访名医;有人说他去了南冥,深入险地寻找灵药。
这些传言断断续续飘进谢令璋的耳中,让他在昏睡中也不得安稳,时常梦见先生在崇山峻岭间奔波的身影,衣袍沾着露水与尘土,神色依旧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等先生回来时,已是二月天。庭院里的故梦花悄然绽放,淡粉色的花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谢韫文风尘仆仆,青色的衣袍上还沾着远方的露水与泥土气息,他径直来到谢令璋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里面盛放着一枚莹白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阿辰。”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柔,褪去了往日的清冷疏离。
谢令璋在昏沉中感觉到有人将他轻轻扶起,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先生熟悉的面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担忧,有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四肢百骸,带着清润的药力,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他感觉到先生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指尖依旧微凉,却让他无比安心,仿佛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故梦花开得正盛,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与药香交织在一起,萦绕在鹭洲馆内,氤氲出一片温柔的气息。
丹药入腹后,起初只是温温的一团暖意,渐渐却如春水般在经脉间缓缓流淌,修复着受损的元气。
谢令璋昏沉了数日的意识,竟像是被晨露洗涤过一般,渐渐清明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谢韫文略显憔悴的面容。先生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竟有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青衣上的褶皱里还沾着风尘,显然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先生……”他轻声唤道,声音虽仍虚弱沙哑,却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气若游丝。
谢韫文没有立即应答,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良久,他才低声道:“睡吧,我在这儿。”
药效渐渐发作,谢令璋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枚丹药定是极其珍贵难得,不知先生是费了多少心力、踏遍多少艰险才寻来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又暖又涩,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攥住了先生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在。”谢韫文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好生歇着,别多想。”
这一夜,谢令璋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病痛带来的折磨,只有一股温润的药力在体内缓缓流动,滋养着他枯竭的元气。
次日清晨,他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竟感觉到了久违的力气,不再是往日那般绵软无力。
“醒了?”谢檀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转过头,看见哥哥眼下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守了他一夜又一夜,心里不由一疼:“哥哥一直守着我?”
“不只是我。”谢檀看向窗外,“父亲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天没亮就去给你熬药了。”
谢令璋怔了怔,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谢檀连忙上前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让他靠得舒服些。
透过半开的支摘窗,他能看见谢韫文独自立在院中的身影。
晨光熹微中,他负手站在盛开的故梦花旁,青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飘动,目光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风拂过,吹落几片淡粉的花瓣,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为这清冷的身影添了几分柔和。
“先生……”谢令璋忍不住唤了一声。
谢韫文闻声回头,晨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柔和了他的轮廓。
他缓步走进屋来,伸手试了试谢令璋额间的温度,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往日温和了许多:“可觉得好些了?”
谢令璋用力点点头,目光落在先生身上,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些日子……是去为我寻药了么?”
谢韫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到他面前:“戴着这个,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那香囊用的是月白的锦缎,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精心缝制的,散发着清雅的药香,闻起来让人心神安宁。
谢令璋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锦缎的柔软,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时,周雨声和沈知意也闻讯赶来。周雨声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声音里满是雀跃:“谢令璋!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不枉我们日日去庙里给你求签祈福,差点把门槛都踏破了!”
沈知意细心地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厨房新做的时樱糕,你最爱的口味,尝尝看。”
谢令璋靠在软枕上,看着眼前一张张关切的面容,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心里暖意融融。
窗外,故梦花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春风中摇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