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暮春记事

日子仿佛被春风熨过,平展而轻盈地一天天翻了过去。鹭洲馆里的光阴,在这融融春意里,显得格外静好。

院子里的那株梨树,花期终究是到了尾声。回想月前,那真是如云似雪、繁密得令人心折的热闹景象;如今再看,枝头只稀疏地挂着些残存的花朵,花瓣边缘都染上了一抹憔悴的鹅黄,像是美人迟暮,虽风韵犹存,却难掩憔悴。

三月的风,变得比往日更温柔些,却也因这温柔而更为无情。它只那么轻轻一过,那仅存的花瓣便再无力依附,簌簌地、急急地旋落而下,宛如下着一场浅金色的薄雪。那姿态,不像凋零,倒像是一场沉默而郑重的、与春天的最后告别。

庭前那几株花期更早的玉兰,更是早已开败。昔日那些肥厚莹润、傲立枝头的花瓣,如今零落一地,委身于尘土。

它们原本皎洁或嫣红的边缘,此刻无力地卷曲着,呈现出一种枯褐色,像是被时光的火轻轻燎过,静静地躺在冰凉青石板路的缝隙间。这番景象,反倒衬得那路径空旷又寂寥,平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连绵数日、淅淅沥沥的春雨总算彻底停了。天空蔚蓝,澄澈地没有一点杂质,只缀着几片薄云。

阳光不再是穿透厚重云层那般费力,而是透过仅存的、薄纱似的云霭,毫无保留地洒下来,金辉遍地,照得整个鹭洲馆的飞檐翘角、朱栏画壁都亮堂堂的。

连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清晰可见,在光束中上下游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恰在此时,流云宗循例给弟子们放了春假,让这些年轻的灵魂得以暂时脱离清规戒律与修炼课业的束缚,去真切地拥抱这人间烟火与自然生机。

谢令璋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极了。自病愈以来,他虽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但终究是被拘在院子里的时候多,如今得了自由,只觉得天地骤然开阔,恨不得这样的日子永无止境才好。

这些时日,沈知意常来约他一同外出踏青。他们有时会结伴登上止徽的南山,那里的杜鹃正开得烂漫,从山腰至山顶,泼泼洒洒,深深浅浅的红色、粉色、紫色交织在一起,织成一片绚丽的锦缎,直铺到天边。

累了,二人便也顾不上什么仪表风度,随意寻一处柔软的草地并肩躺下,看天上流云舒卷,变幻无穷。

那云时而如奔马,时而似远帆,时而又散作漫天洁白的羽毛,悠悠地荡过他们同样悠远的思绪。

山风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拂过面颊,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显得山谷空幽,时光静好。

有时呢,兴致来了,也并不去什么特定的风景名胜,就只是一起到方定城里,漫无目的地左晃晃、右逛逛。

他们穿梭在熙攘的街巷,看贩夫走卒吆喝,看妇人稚儿嬉笑,看酒旗茶幌在风中招摇。集市上充斥着各种糕饼、熟食、香料混合而成的、暖融融的生活气息,人声鼎沸,热闹得让人心安。

他们往往也并不真买什么,只是享受这种无拘无束、信步由缰的乱跑,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滋味,一寸寸地刻进骨子里。

只是,这样的闲适里,总难免有一丝缺憾。谢檀还是日日跟着天阳长老修行,天阳长老生性严肃,律己律人都极严,因此他的课业远比普通修士繁重,可没有春假这等优待。

否则,这春日里一同在山野间、市井中“乱跑”的,就该是他们三个人了。

谢令璋偶尔在兴头上,与沈知意为一处景致、一桩趣事笑得开怀时,会下意识地回头,仿佛期待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带着那种独有的、温和而略带纵容的笑意望着他们。

结果自然只是徒增一丝想念,那笑意便也淡了几分,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不过,这丝缺憾很快便被即将到来的喜悦冲淡——马上三月半就是谢檀的生辰了。依照惯例,即便严苛如天阳长老,到时也必定会给他放一日假,让他稍作休憩。

一想到此,谢令璋的心便又雀跃起来,开始暗暗琢磨着该准备些什么。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淌着,终于临近了三月半。

梨树已彻底褪去了盛装,嫩绿的新叶悄然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泛着油润而鲜活的光泽,预示着另一种生机的开始。

庭前的玉兰树下,连那些枯褐的花瓣也大多被勤快的杂役清扫干净,或已化入春泥,滋养根本,只在某些石阶缝隙里,还藏着几片残花,固执地诉说着曾经的绚烂繁华。

春假将尽,谢令璋虽嘴上常嚷着“时日无多,得抓紧快活”,但玩兴却丝毫不减,甚至更添了几分珍惜。

这日午后,他又与沈知意在方定城最为热闹的西市闲逛。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肩头,空气中交织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香、以及不知从哪家香料铺子飘出的、混合着肉桂与丁香的奇异芬芳,人声、车马声、叫卖声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喧嚣。

穿过一个挤满卖绢花和竹编小玩意的摊贩的街口,沈知意忽然在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糕点铺前停下了脚步。

那店铺门面不大,黑漆招牌上“桂香斋”三个金字已有些斑驳,但橱窗里陈列的各式点心却极为精致。

其中一样刚出炉的梨酥糖,雪白细腻的糖霜如初雪般均匀覆盖,上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丝淡黄色、半透明的梨肉干,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看起来格外清爽可人。

“令璋,”沈知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侧正盯着一个吹糖人艺人看得出神的同伴,目光仍流连在那盒梨酥糖上,声音温和,“再过两日,便是穆羽的生辰了吧?”

谢令璋一怔,随即眉眼弯弯地笑道:“对啊,马上就是哥哥的生辰了!”

他凑近橱窗,隔着干净的玻璃仔细看了看那梨酥糖,像是确认了什么,转头对沈知意笑道,语气里带着对哥哥习性的熟稔:“我哥哥他那个人,向来不嗜甜腻,油腻重糖的点心碰都不碰。唯独这桂香斋的梨酥糖,他倒是能尝上一两块,说是清甜中带着梨子本身的微酸果香,爽口不腻。”

“那……我们便买些这个?”沈知意眼中带着清浅而真诚的笑意,提议道,“再绕到城东,去‘清露轩’配上方定湖那边产的、他平日惯喝的那种春茶?礼虽轻薄,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

“好主意!真是再好不过了!”谢令璋立刻抚掌赞同,眉眼都舒展开来,像是盛满了阳光,“天阳长老管得严,规矩大,他这些时日闭关修炼,怕是连口像样的闲食都难得吃上。趁他生辰,正好让他松快松快,打打牙祭。”

两人当下便不再犹豫,走进店去。店内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弥漫着糕点和糖浆混合的甜香。

他们仔细挑了一盒品相最好、梨肉干点缀得最匀称的梨酥糖,请店里手脚麻利的伙计用素雅的浅青色纸盒妥善包好,最后还在盒子上端端正正地系上了一条深青色的丝绳,打了个简洁的结。

接着,他们又穿街过巷,特意赶到城东那家以售卖本地明前春芽出名的“清露轩”茶庄。一进门,清雅的茶香便扑面而来,冲淡了方才沾染的市井烟火气。

店里的老师傅认得他们,笑着迎上来。他们称了足足四两上好的、叶形匀整、翠绿披毫的新茶。

茶叶被小心地用桑皮纸包好,那股子鲜灵灵的清香,仿佛能将人的肺腑都涤荡一遍。

这茶叶的清香与梨酥糖隐约透出的甜香混合在一起,提在他们手中,仿佛提着一整个浓缩的、美好的春天。

提着这些精心挑选的小小礼物,再次穿行在熙攘的、被落日余晖染成金橙色的街巷,阳光将他们并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错着投射在青石板路上。

谢令璋侧头看着身旁安静行走的沈知意,又掂了掂手中满载心意的礼物,想到晚上就能见到哥哥。

三人或许可以寻一处安静亭榭,就着这新茶与细点,品茶闲话,分享这春日里的见闻趣事,他心头便仿佛被温暖的春水浸泡着,脚步也愈发轻快雀跃起来。

连带着对即将结束的春假,似乎也没那么惋惜和惆怅了。此刻,他只盼着那生辰日子快些到来,好将这漫长春日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暖意、闲趣与牵挂,毫无保留地,分予他那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一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洄天

剑修,狗都不谈

万古第一战皇

过河卒

国运:区区禁地,怎拦我绝世剑仙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缚尘
连载中桃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