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鹭洲馆的飞檐翘角。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微凉的春夜里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如同散落在人间的小小月亮,温柔地守护着这一方天地。
谢令璋的寝居其实并不固定。有时他会赖在哥哥谢檀房中,就像白蔼山时期一样亲密无间;有时在容安居缠着先生直到夜深,便顺势歇在那里;更多时候,他还是独自睡在自己的鹭洲馆。
今夜,他选择留在哥哥身边。
谢檀的房间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紫檀木的桌椅摆放得端正,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各归其位,连窗边那盆文竹的叶片都被细心修剪过,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主人严谨自律的性情。
唯有小几上那盒未拆封的梨酥糖,用素雅的浅青色纸盒装着,为这方规整的天地添了几分生活的甜意与温度。
谢檀显然累极了。天阳长老的课业素来繁重,剑术修炼更是耗神费力,而他偏偏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严的人。
此刻他已卸下外袍,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更衬得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
饶是如此,他仍强撑着精神,背靠引枕,手中还握着一卷翻阅到一半的剑谱,耐心听着他的阿辰说话。
谢令璋盘腿坐在他对面,刚沐浴过的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他一天都没有见到哥哥了,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今日的见闻:园子西角那株晚樱开了,粉盈盈的甚是好看;厨房新来的师傅会做一种芝麻酥糖,又香又脆;明日要交的临帖还差最后两行,怕是又要被虞先生念叨了……
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琐事,是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无聊的“废话”。
可谢檀听得认真。他一向是最喜欢听阿辰说这些了。可他今日似乎是真的累极了,只偶尔从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嗯”,示意自己在听。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却也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被疲惫浸染的痕迹。
谢令璋正说到兴头上,忽然收了声。他敏锐地察觉到哥哥握书的手指已然放松,眼帘低垂,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那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倦极了的蝶翼,再也无力支撑。
他心里蓦地一软。哥哥明明这样累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陪伴自己。
于是,他很自然地收了声,不再絮叨那些闲篇。他轻轻挪动身子,像小时候在白蔼山无数个夜晚一样,带着全然的依赖靠过去,伸出双臂环住了谢檀劲瘦的腰身,将侧脸轻轻贴在他温热的胸前。
柔软的中衣布料摩挲着脸颊,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温暖而坚实的躯体,以及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这春夜里最令人安心的节拍。
室内一时静极,只听得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远远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虫鸣。
在这片令人心安的静谧中,谢令璋忽然想起一桩顶顶重要的事,忍不住又仰起脸,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求证般的期待,轻声问道:“哥哥,你喜不喜欢我买的那些梨酥糖?”
他记得哥哥向来不嗜甜腻,独独对这桂香斋的梨酥糖能接受几分,说是有梨子本身的清甜微酸,爽口不腻。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到肯定的答复,仿佛这样,他精心挑选礼物的那份心意,才算是被完整地接纳了。
他等了一会儿,头顶上方才传来一声极轻、极模糊,仿佛是从睡梦边缘费力拽回来的回应:“嗯……”
这声应答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几乎要融进均匀的呼吸声中。
谢檀已经彻底沉入了梦乡。他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头微微偏向一侧,眼眸完全阖上,那卷剑谱不知何时已从他松开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堆叠在锦被的褶皱里。
他呼吸清浅而规律,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哥哥好像是睡着了。
是在回应完自己关于梨酥糖的问题之后,才彻底沉入梦乡的吗?谢令璋的心像沅江的春水一样柔软了。
明明哥哥也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没有人来心疼他的。没关系,他会心疼哥哥的。他会永远爱哥哥的。
窗外月色如水,梨花虽已凋谢,但那若有似无的清香,仿佛仍萦绕在鼻尖,与室内淡淡的书墨气息、还有哥哥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他轻轻地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仔细地盖住哥哥的肩膀,然后心满意足地,也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别人家的哥哥是怎样的,但对于谢令璋来说,他的哥哥,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了。
日子在期盼中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三月二十七,谢檀的生辰。
这一日,天公尤其作美,是个极好的晴日。晨曦微露,金色的阳光便穿透薄雾,洒满鹭洲馆的庭院。鸟雀在枝头啁啾,更添几分喜庆。
谢令璋起得比平日都早,几乎是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生怕吵醒身旁还在安睡的阿檀哥哥。
看着谢檀恬静的睡颜,他抿嘴偷偷一笑,心里像是揣了只快活的小鸟。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带来的小包裹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除了那盒梨酥糖和春茶,还有一个他亲自绣的香囊。里面放了自己编的、样式简单的平安结,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青碧色丝线。
他将这些礼物仔细地在窗边的小几上摆好,然后便趴在床边,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哥哥醒来。
阳光渐渐移上窗棂,在谢檀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往日的明亮与期待,谢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他那双盈满笑意的漂亮眼睛。
"哥哥,生辰喜乐!"谢令璋立刻抱住他,第一个送上祝福
谢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他坐起身,目光扫过小几上那些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礼物,最后落在那双说不上多好看的香囊上。"谢谢阿辰。"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格外温和。
"哥哥,不要嫌它不好看。这可是我亲手绣的。我跟着云瑶姐姐学了好久呢。"谢令璋的眼睛亮闪闪的,"云瑶姐姐手最巧了。我就不大行,勉强算个香囊吧。"
谢檀依言拿起那个香囊,指腹感受着那弯弯曲曲的纹路,又看了看那枚编织用心的平安结,点了点头:"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的目光落在弟弟因期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温声道,"我会系在腰间的,日日戴着。"
"真的吗?太好了!"谢令璋欢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哥哥喜欢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谢韫文身边的小童来请他们去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也格外丰盛,除了平日惯用的清粥小菜,还特意准备了长寿面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显然是厨房得了吩咐,特意为寿星准备的。
用膳时,谢韫文看着他们两个,尤其是谢令璋那藏都藏不住的兴奋劲儿,破天荒的眼底也含着浅淡的笑意。
他放下竹箸,对谢檀温声道:"今日你生辰,天阳长老那边我已打过招呼,准你三日假,好好歇息。"
谢檀闻言,起身恭敬行礼:"多谢先生。"
"还有,"谢韫文继续说道,目光扫过瞬间竖起耳朵的谢令璋,"既然得了闲,后日便随我一同去止徽看看吧。"
谢令璋猛地抬起头,看向先生,又惊又喜"真的吗?先生!后天就去?"他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若不是还记着用膳的规矩,怕是早已跳了起来。
谢韫文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却带着纵容:"嗯,收拾一下,后天一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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