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前往止徽那日,天边刚透出些许光亮,谢令璋便从浅眠中醒来。心里装着远行的雀跃,这一夜他睡得极浅,几乎是在第一声鸟鸣响起时就睁开了眼睛。
想到今日要去探望祖母,他特意选了件宝蓝色的织锦长衫,领口袖缘用银线绣着流云暗纹,衬得他显得愈发像个小仙童。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而比晨风更早迎接他的,是庭院中那个伫立在薄雾里的身影。
那人身着鹅黄色长袍,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园中初绽的芍药。晶莹的露珠在淡粉的花瓣上颤动,与他衣袂间流转的光华相映成趣。不是沈知意又是谁?
谢令璋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他放轻脚步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沈知意的衣袖,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知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今日正要动身去止徽找你啊!”
沈知意闻声直起身,转头见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温暖的笑容。他任由谢令璋拉着,语气轻松自在:“在家这两日,不知怎的,总是惦记着你。想着你们今日出发,我便自己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对上谢令璋因惊喜而发亮的眸子,笑意更深:“正好路上马车颠簸,我陪你一道,也省得你无聊。”
“原来是这样……”谢令璋心头一暖,暗自好笑——这个知意,难道忘了他还有哥哥作伴么?
他细看沈知意,虽笑容依旧,眼底却隐约可见血丝,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想来是昨日就到了方定,在城中暂住了一晚。
也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师兄是什么时辰到的方定?昨夜住在哪里?怎么也不提前递个消息,我好派人去接你。”
沈知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没住哪儿。我是瞒着父亲和家里,连夜骑马赶来的。路上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到方定城门外时天还没亮,城门刚开,约莫是寅时初刻。”
“寅时?!”谢令璋抓着沈知意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寅时!那距离现在,知意已在这清冷的庭院里,独自等了他将近一个时辰!
谢令璋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还夹杂着几分责备:“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傻!”
他一时语塞,语气急切起来,“岂不是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快,随我进屋暖暖!”说着,他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将沈知意带进里屋。
室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寒冷判若两个世界。谢令璋忙将沈知意按在窗边的软榻上,转身斟了杯热茶塞进他微凉的手中,连声催促:“快喝口热水暖暖。你呀,真是胡闹!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们到了再说?万一路上着凉,或是遇到危险,可怎么是好!”
沈知意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看着师弟为自己忙前忙后、担忧不已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那倦意仿佛也被这温暖驱散了几分。
他轻声打断谢令璋的念叨:“无妨的。我心里有数。只是……想早点见到你,和你一起去止徽。”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谢令璋所有未尽的责备都哽在喉间。他看着沈知意带着倦容却真诚无比的笑脸,心中的气恼终究化作了更深的动容。
他叹了口气,在沈知意身边坐下,语气软了下来:“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若要来,提前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沈知意从善如流地点头,啜饮一口热茶,温润的茶汤顺喉而下,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他这才有闲暇打量四周,笑道:“我知道了。本来我还在猜你会宿在容安居还是宿雪居,没想到听春雪说你就在鹭洲馆。”
提到春雪,谢令璋眼睛一亮:“春雪回来了?她一去数月,我时常念着她。不知她姐姐的病可好全了?”
“今早就是她给我开的院门,”沈知意回忆道,“她说等你从止徽回来再正式拜见。看她气色红润、眉眼带笑,想来她姐姐的病已大好了。”
谢令璋闻言展颜:“如此我便放心了。”不见春雪的这些时日,他确实时常挂念。
他仔细端详沈知意略显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转为关切:“知意,你饿不饿?赶了这么久的路,又在这里等了半晌,定是饥肠辘辘了。我这就让人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先端些过来。”
说罢,不等沈知意回应,他便起身快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了候在廊下的小厮。转身回来时,见沈知意正倚在软枕上,眉眼间倦意更浓,却仍强打精神对他微笑。
“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谢令璋重新坐下,语气不容拒绝,“你稍等片刻,用些热食暖暖胃。若是实在困倦,就在这榻上小憩一会儿,出发时我再叫你。”
吩咐完小厮回来,谢令璋见沈知意虽强撑精神,但眼底的倦意已浓得化不开。他走到榻边,将滑落的薄毯重新为沈知意盖好。
“你再歇会儿,”谢令璋低声道,“从这儿到止徽,马车要走大半日呢。养足精神才好。”
沈知意确实乏得厉害,昨夜策马疾驰,心神紧绷,此刻在温暖的室内,被谢令璋这般细心照料,紧绷的弦一松,困意便如潮水涌来。
他含糊应了一声,眼皮渐渐沉重,终是抵不住倦意,靠着软枕沉沉睡去。
谢令璋见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知他已入睡,便悄悄起身,将窗子掩上一半,阻隔了清晨的凉风,只留一缕微光温柔地透入。
他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圆凳上,随手拿了本昨日未看完的杂记,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目光总忍不住飘向榻上安睡的人。
看着沈知意安静的睡颜,比起平日里的温和从容,此刻更添了几分毫无防备的稚气。他心中微软,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歉然——师兄这般奔波,终究是为了来寻他。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厮轻手轻脚地端来食盒。谢令璋示意他放下,亲自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碗熬得香糯的碧粳米粥,几样清爽小菜,并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谢令璋想了想,并未立刻叫醒沈知意,只将食盒盖好,放在暖笼上温着。
又过了片刻,院外传来行李装车、人马集结的动静。谢令璋正犹豫是否该叫醒知意,榻上的人却自己醒了过来。
沈知意睫毛轻颤,缓缓睁眼,初时还有些迷茫,待看清所处的环境及守在旁边的谢令璋,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带着刚醒的慵懒微微一笑:“我竟睡着了……什么时辰了?可耽误了出发?”
“不久,”谢令璋见他醒来,忙起身将食盒提过来,“刚好,厨房送了早膳来,还热着,你快用些。”说着,将粥菜一一取出,摆在榻边的小几上。
沈知意确是饿了,也不多客气,接过谢令璋递来的银箸,慢慢吃起来。热粥下肚,暖意自胃腹间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与疲惫。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随即是谢檀清冽的嗓音:“阿辰,可准备好了?”
帘栊轻动,一身靛蓝色常服的谢檀走了进来。他目光先是落在用膳的沈知意身上,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执礼甚恭:“沈表叔?何时到的?”
沈知意放下箸匙欲要起身,被谢檀以手势止住。“表叔用膳要紧。”谢檀走近几步,看了看沈知意面前的清粥小菜,又看向谢令璋,“阿辰,你可都收拾妥当了?”
谢令璋点头:“哥哥,都收拾好了。知意他……是连夜骑马赶来的,刚到不久。”他简单将事情解释了一番。
谢檀对沈知意温言道:“既如此,路上正好好生歇息。马车已备好,用了早膳便出发吧,父亲已在前面等候了。”
他的目光扫过食盒,见份量足够,又道:“你们先用,我去看看车马。”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令璋松了口气,催促沈知意:“快吃吧,我哥哥都来催了。”
沈知意加快速度用完早膳,漱了口。两人一同走出房门时,庭院中已是准备停当。
几辆镶嵌着方定族徽的马车静静候着,仆从们正进行最后的检查。
谢韫文果然已站在最前方那辆马车旁,正与谢檀低声交代着什么。他今日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袍,气质清隽如玉山将雨,在这朦胧晨光中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见他们出来,谢韫文目光淡淡扫过,在沈知意身上微微停顿,却并未多问,只淡然道:“既已齐备,便上车吧。”
谢令璋拉着沈知意,欢快地钻进第二辆马车。车厢宽敞舒适,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和暖笼,布置得极为贴心。
车轮缓缓转动,驶出鹭洲馆的朱漆大门,沿着湿润的青石板路,向着城门方向悠悠行去。
谢令璋忍不住掀开车厢侧面的小帘,回头望去,熟悉的府邸在渐散的晨雾中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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