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秋来

又是一场秋。

飘黄的银杏树下,于鲤悠然自得地着人在树下搬来两张坐塌一张几,几上摆着一叠桃脯,小炉煮着茶,殷切地招呼南朔不要客气。

“于公子使得一手好软硬兼施。”被戳破了,南朔索性也不装了,扔了拐拢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算起来还是平辈的兄弟,别这么见外,”于鲤笑眯眯地看着他,“家里草包那么多,能找个像南公子一样的知己可太难了。”

“我不跟猴子当知己。”

“思想别这么狭隘嘛。”

于鲤这个人皮厚精明会来事儿,说话做事四两拨千斤,南朔冷漠地看着他,心想真聪明真无趣。

“自从孟非云攻破京城,大丰已殁,诸侯王各自为营,人心惶惶。”于鲤摩挲着瓷器上的走纹,“孟非云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愿意看着他肆意妄为,生灵涂炭吗?”

南朔的确再清楚不过。孟非云好胜,手中大批兵马粮草要养,迟早以战养战一路南下,吞了扬州这块富庶之地。

“扬州以西,地临蜀中山脉,你想他吞了扬州拔剑四顾,比起西南那湿热虫蚁之地,必会率先举兵西行入蜀。”于鲤沾着茶水在桌上画着,“南公子,蜀中恰逢大灾,好不容易重建起来又遭战乱,多造孽啊。”

“现在玉玺失窃,孟非云任他是大司马也调不动辖区以外的兵马,你看,你们蜀中加上我们扬州联军,便与他们有一战之力,胜算不小。”

他将玉玺之事一笔带过,对上南朔探究的视线,依旧巍然不动毫无破绽。

“就当交个朋友了,”于鲤张开手,给他比了个数,“战利品我们五五分,绝对够填蜀中的空。”

“反过来,我能拿得更多。”

“南公子,目光放长远些,您看跟咱们陆安合作,今后往来通商互惠互利,粮食也不愁了呀。”

南朔托腮,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口若悬河。

这些人画饼都是一套托辞,蜀中夹在中间当肉夹馍,所有人都光考虑饼子好不好看,够不够大,没人在乎里面那点儿肉糜的感受。

“你怎么杀得了陆安王,我们都心知肚明,”于鲤直起身,不卑不亢地微笑,“南公子,孟非云跟你谈的条件,我也能跟你谈。”

“我跟他只谈了一个条件。”南朔施施然开口,点了点他,“你的项上人头。”

于是于鲤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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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欢而散。

于鲤似乎还不想放弃扬州与蜀中联军北攻的想法,将南朔软禁在王府中。

陆安王府很大,当初为了凸显亲切,小王爷特地在西南角为他留了一间向阳的院子。如今这座院子的大门新添了一道锁,而其余所有的小门都被钉死,禁止一切活物出入,只有赵正则每天早中晚来送饭,抽时间陪他闲扯几句。

整整一个月,他坐在院中数着最后一片银杏叶也掉光,觉得时光仿佛要在这里终止。

他又转念一想,这才不过一个月,上一世姜行一个人在后宫捱了一年,陪着他的只有一个小疯子。他欠姜行的,都被老天在不知不觉中讨了回来,失明,囚禁,一场痛苦的死,一场折磨人心的离别。

一个人无所事事呆久了,总会有些魔怔。更何况南朔还是个思虑过度的人,赵正则眼见着他一天天憔悴下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实在没办法,我跟于大人提了好几次,”青年小声与他说,“您松松口,对自己、乃至整个蜀中都有好处。”

于鲤在他口中荣升于大人,南朔坐在廊下喝着茶,似笑非笑,“当年在京城,于氏那一套过河拆桥、前人栽树后人倒霉你还没看透?”

“于大人与那些草包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南朔也不是不理解他的处境,赵正则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初来乍到地被于鲤一路提携至今,向着他说话也不意外。

“总之您也别不吃饭。”赵正则苦着脸看他,“事情肯定还能有转机,我再从中想想办法——”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拍门声。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姜行不知从哪里打探出了南朔的院子,每日雷打不动地登门拜访。

但于鲤吩咐禁止南朔与外界的一切接触,赵正则也总是没办法。

“这样,”赵正则看着他郁郁寡欢的面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偷偷帮您,您可千万要在于大人面前保密。”

南朔怔了怔,抬起的眸中第一次映入了光,灰白的脸终于添了些许活气。

“那你帮我跟他说……我很好,让他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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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行动身去找南朔之前,他足足在小唐那里躺了十天。

陆安王和于鲤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前者的药好歹被南朔托人送来的药抵消了些作用,才能让他在半路上醒来,后者直接放了十倍的药量,能药倒十头猪,要不是小唐一手好针灸,姜行差点醒不过来。

恢复意识之后,小唐便忙着出摊儿卖话本子养家糊口,于是照顾他的是傅闻弦。

起先发现与她共处一室时姜行还有些不适应,可如今的傅闻弦身上早已看不出那少年帝王乖戾残暴的影子,她那不大的脑袋光是记医书和换药就竭尽全力,吃饭都吃得有气无力。

后来小唐偷偷告诉他,傅闻弦怕他跟姜舟一样一睡不醒,昏迷的那两天一直蹲在他床下摸眼泪。

今时不同往日。

姜行站在好不容易打探来的院门前告诉自己,傅闻弦那神经都能改过自新,南朔又何必再重蹈覆辙,再背叛他一次。

有些话说开就好了,只要南朔否认,他便愿意相信他与孟非云没有联系。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开门的再次是赵正则。

“南朔呢?”姜行张望着要往屋里进,这次说什么也要见到人。

院子里没有南朔的身影,屋门紧闭,赵正则拉住他要夺门而入的身影,言辞恳切。

“姜盟主留步,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姜行脚步一顿,迟疑地回过头,看他沉沉开口。

“让你滚,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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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南朔经常让赵正则帮他带些东西给姜行。一枚晾干的银杏叶,一袋酸涩的桃脯,一只像小狗的石头。他实在太无聊了,这是他在院中能找到的仅剩有趣的东西。

但他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这也正常,毕竟姜行被那句碍事砸得晕头转向,蹲在屋子里反思了半个月没出门,于是赵正则把南朔辛苦搜刮来的小玩意儿都扔了。

姜行也试过从赵正则那里打探南朔的消息,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直到他问到孟非云,被他一把捂住嘴。

“不能乱说啊!”他瞪大眼,“于大人会杀了他的!”

“……他们真的有交流?”

“这——”

赵正则扫了眼周围,确定四下无人望来,才松了口气。彼时他们正在一间深巷的茶馆里歇脚,三教九流的人来来往往,说书先生还没来,于是大堂里满是嘈杂的喧哗。

“最近城里外人越来越多,想必盟主也能看得出来吧。”赵正则借着喝茶的间隙,与他低声说。

姜行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陆安王死后,大司马的爪牙便逐渐向城内渗透而来,乔装打扮的士兵时常出入各种茶馆酒肆,居心叵测。

“这些人怎么进来的,小王爷又是怎么死的……”赵正则叹气,“姜盟主,有些话我不明说,你也能明白。”

“可我实在无法想象——”

“盟主,身在官场免不得随波逐流,”赵正则摇头,打断他,“地位越高,越不自由。”

他说,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有些人重情重义,有些人以大局为重。背信弃义早已屡见不鲜,所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被背叛之前,率先背叛,死贫道不死道友嘛。

“……我问你,”姜行低声,“最近大司马的人在哪活动最频繁?”

“西城,与蜀中的山脉毗邻的地界附近。”

姜行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胸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原因无他,望月与他就将玉玺藏在那附近。为了取得张近的信任,他们不得不将情报告诉了他,南朔必然间接知晓此事。

被骂碍事、吃闭门羹、张近的含糊其辞——无数细小的裂痕堆积在一起,形成足以让石墙土崩瓦解的巨大裂隙,轻而易举推毁他自信满满构筑起的名为信任的城墙。

自从亲眼看他自戕之后,姜行就不想再以任何理由怀疑他。他没有太多的聪明才智,更无权无势,所能给予的也不过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热忱。

然而柴火也有燃尽的一天,斩下陆安王头颅的那一刻,他就有种油尽灯枯之感。仿佛受潮了的柴,怎么也打不起火来。

“明天下午于大人有事不在府上,我看……”赵正则做贼似地扫视着四周,“可以给你们一刻钟时间碰面。”

姜行立刻凑了过来,“在哪儿?”

“就这间茶馆,我在二楼开个雅间。”赵正则看他不怎么熟悉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碎纸,指尖沾着茶水写,“你从东城过来,大概先向西走……”

“等等。”

姜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赵正则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绷了起来。

“你这张纸能不能给我,”他讪讪地咳了咳,“有他的味道。”

“……你属狗啊!”赵正则差点把茶浇他身上。

当然他是后悔吃了南朔让他转交的那袋桃脯,却忘记把纸扔了——但是这能闻出来?狗都闻不出来吧!

“但是,”姜行把纸收了起来,“他不是不爱吃桃脯的嘛,为什么会拿着这个纸袋?”

“呃,”赵正则脸色白了白,“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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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从嫁给仇家开始
连载中阪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