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看我们聪明绝顶的南公子有没有因为绝食而绝顶。”
午后的秋风还算惬意。南朔看着于鲤不请自来地搬来了把椅子,套近乎地与他并排坐在了廊下,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摇椅上。
“你们府上做的太难吃了,”他眯着眼睛,“蜀中的鸡都比你吃得好。”
“不如我再把姜行请到府上来?”
南朔斜睨他,“大司马的势力渗透进了陆安,亏你还能如此悠闲。”
“那我这不是来解决渗透的源头嘛。”
“让赵正则挑拨离间的回礼,不谢。”
“诶哟,”于鲤给他鼓掌,“察觉得挺快嘛,我以为凭你们的旧交情还能再撑几天呢。”
“陆安王还在的时候就致力于挑拨离间,”南朔白他一眼,“就是为了让我向你投诚?”
提及此,于鲤便换上苦大仇深的面容,言辞恳切,“你看,要是你来投靠我,既不会让姜行伤心,又能获得自由,和和美美在一起,多好一桩喜事。”
“要点脸吧于鲤,”南朔骂他,“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就不怕扫把星一辈子孤独终老?”
“谁关心那个。”于鲤满不在乎,装作从腰间抽刀的样子,“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这家伙准是去过小唐的新书发售会了。南朔心想。
于鲤装作剑的手刀敲在他的脑门上,不重,毕竟同为书生。
“不过让你这样下去万一真饿死了,我还是很心痛的。”他笑眯眯的,“明天下午,我让你跟他见一面如何。”
“……下套都不伪装了。”
“我们聪明人说话,伪装什么的多见外啊。”于鲤张开双臂,拥抱空气,深情朗诵,“南朔啊,对我感恩戴德吧。”
南朔踢了他凳子腿一脚,于鲤哎呦一声栽了下去。
“没关系,你不去也行。”青年撑着老腰,坚持不懈地爬了回来,“我直接告诉姜行你背叛他跟孟非云合作。”
南朔看着他,意图用视线将其穿孔。
多谢小唐的大力宣传,是个人去书摊逛一圈就知道丞相大人和武林盟主的爱恨情仇。于鲤自然知道背叛两个字对南朔意味着什么,又对姜行意味着什么。
“去不去啊去不去啊去不去啊——”
于鲤在南朔面前摇头晃脑,像傅闻弦小时候背三字经背成“人之初性本善,狗不叫猫不理……狗不理包子好吃吗”的样子,南朔心中那个火啊,抄起个软枕砸他脸上。
“犯什么贱,等着被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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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朔顶着司马脸在于鲤的狗叫中出了门。
就像当年在朝堂上看于氏和大司马党争一样,于鲤嘴皮子一开他就知道他又要狗叫什么。可惜,别人不能。
南朔推开茶馆二楼雅间的门,果真,男人叉着一条腿在榻上嗑瓜子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孟非云:“嘿。”
南朔:“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面无表情地与一头雾水的孟非云对视片刻,转身要走,门却被人从外锁上。
“你跑什么,我还没追究你失踪这么多日的罪过呢。”孟非云扔下瓜子抓他的肩,“不想跟我干就说啊,我好把你头砍了当球踢。”
“……你的肌肉是把脑子给吃了?”南朔头疼地突突跳,“这时候进陆安,你是觉得脑袋在脖子上呆得太安稳了吗?”
“我联系不上你啊,写信也不回,万一你暴露了被于鲤砍了,我还能捡个热乎的——”
他话音未落,一柄弯刀刺透门板,擦着南朔的衣角直取孟非云的眉心。把他逼得偏过身子,却因缺了一只手臂而难以把握平衡,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看上去,我也能捡个热乎的。”
姜行一脚踹开那只破了洞的门,抽出深深嵌在墙上的弯刀。
“……我艹!”孟非云手脚并用地仓皇爬起来,他缺了一条胳膊可打不过姜行,立刻向身侧怒目而视。
“你真叛变去帮于鲤了?!”
南朔无语,“那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我叛变了来送人头吗。”
“我艹。”孟非云瞪眼,“那你别喊姜行啊,他肯定先杀我啊!”
南朔发誓,他再跟孟非云废一句话他就自挂东南枝。
孟非云被姜行砍中了几刀,满身是血地地翻出了窗外,姜行蹲在窗框上向下看了半晌,又退了回来。
“……你不追。”
“满城都是于鲤的人,不追了,他那样活不了。”
姜行冷淡地回答。淌血的刀尖在塌上划过血肉模糊的刀痕,向南朔步步逼近。背着光的面容模糊不清,宽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像是能吞噬日月般将他包裹在内。
南朔一怔,他直觉地意识到与上次为麻痹陆安王演的戏不一样,舔血刀尖上散发的戾气像是冰锥一样刺入胸膛,透骨的寒凉让他第一次惶恐起来。
“你听我讲——”
话音未落,刀尖的刺红在视野中毫无征兆地迅速放大,被掀起的空气吹散了所有绞尽脑汁的遣词造句,唯一的念头停留在令人惊恐的灰白中。
「他想杀了我?」
刀尖停在离眼前一指宽的距离前,南朔怔怔地抬眼,看到青年漆黑的瞳孔里泛出晦涩不明的光。
“连复明都要瞒着我,为什么?”
“我——”
“为了让我不舍得离开你,好得到那块玉玺?”
指向他的刀尖在发抖,铁锈气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你永远是这样,比我重要的事有太多,模棱两可的回应,可有可无的感情,堆积成山的秘密。”
“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小赵跟我说,身在局中总会随波逐流。”
“你别听小赵的,他——”
“我不听他的听你的吗?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原谅孟非云,他杀死了——”
第三次,南朔终于成功地打断了姜行颤抖的话音——用抓着他的刀尖捅向自己的心脏的姿势。
“所以,你也杀了我。”
姜行不可能让他如愿,悬殊的力量差距只让他的掌心鲜血淋漓。赤红的鲜血染上了浅色的衣袍,昭然若揭,像是在泣诉着他的累累罪行。
刀被他轻而易举抽走,姜行沉默地看着血水沿着塌席蜿蜒成河,涌向自己的脚边,胸部在阴影中剧烈起伏。
“你宁可自戕,都不愿正面回应我的期待。”
南朔麻木地展开掌心,翻起的皮肉狰狞刺目,难道言语比这些血肉的份量更重吗。
听到姜行将刀还鞘,响亮的一声啪,南朔恍惚地回过神,流满鲜血的手腕被他握在手中。
“……”
感受到他无声询问的视线,姜行深吸一口气,落下两个极轻极淡的字。
“包扎。”
被姜行拽出门的瞬间,楼下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响,嘈杂的喧闹顷刻涌入脑海,黑影从角落里一闪而过,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从他面门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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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把他带回了家。
南朔从望月口中听说过这件院子,在陆安呆了这么久,却也是第一次来。
他沉默地看向姜行翻找药膏的背影。来到陆安以后总是匆匆忙忙,他也一直在期待能二人独处的时间,却没想到这一刻来临时会这么令人痛苦。
无论如何,他想,他的计划进行得都十分顺利。
孟非云和于鲤的行动与他预期相似,只有姜行似乎是个意外。原本以为有机会好好解释,却未曾料及,或许他愿意讲,姜行不愿意听。
这并不奇怪。
他又想,他是个有前科的人,凭什么要求姜行全然相信他。他现在所做的,与他过去背叛时犯下的,在对方眼里有什么区别?说不出口的,没能说出口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到最后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要在豺狼虎豹中护下仍处于灾后复兴的蜀中,他没有太多选择,可是——
他看着青年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细心地缠上布帛,强烈而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他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了。”
包扎以手腕处的一个结作为结束,温热的指尖从皮肤上分离,就像夕阳与朔风带走了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寒彻心骨的冬席卷而来。
南朔猛地抬起眼,夕阳从刺过窗口而入,姜行的眼神动了动。
“你……哭了。”
大多数时候南朔并不流泪,他只会为他最爱的事物动容,他的父母,他的大丰。
他的姜行。
夕阳描摹着他无可救药爱上的人,最后一次将他的容颜刻画得那么深刻又瑰丽,可他的视线却被水打花了,什么都不争气地模糊成一团。
床榻微动,姜行起身了,他要走了。
他还什么都没看清。
几乎是下意识的,南朔猛地拉住了他。重心不稳的两个人齐齐倒在床榻上,南朔张开腿跨坐在他身上,受伤的手捧起他的脸。
“你的手——”
姜行的尾音被吞在唇齿之间。
这是南朔第一次主动吻他,姜行瞪大了眼睛承受着这个久违的吻,苦涩的泪水与血腥蔓延在缠绕的舌间——姜行还没反应过来,南朔也没舍得咬破他的嘴唇——血是从刚刚包扎好的手上渗出来的,染上了姜行的面颊。
“就这么走吗,姜行。”
被渗血的手带着,挑开了松散的衣带,浅色的外袍、中衣一层层脱落,开敞的衣襟下青年的皮肤冰冷却柔软,被晚霞染成旖旎的粉色。
满是泪痕的人凄丽地笑着,用他最擅长的笑拼凑起被泪打得支离破碎的伪装,像是一枚碎裂的琉璃盏,裂面上五光十色的波纹皆是生命的痛号。
“补偿,不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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