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南殊在南峤身侧低声。
近日的种种迹象,叫她一早便猜到大姐是有谋算的。只是没想到,一向奔波在外不问家事的弟弟竟也了如指掌。
“干了这么多年特务,要是连这点事都搞不清楚,岂不白活了?”
这话南峤原本是笑着说的,可走到二楼的楼梯口,面色便骤然冷了下来。
是沈承昱闻声出门。
南殊见状忙上前拉过他的手,将人牵到身侧,拉到这摊浑水里来:“家里的事,你也跟着听听吧。”
南峤冷哼一声,止不住的白眼,三两步便与二人岔开距离。
沈承昱也不恼,只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背影上,沉下嗓音对南殊说:“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你的另一半,似乎不太欢迎我。”
南殊撇嘴,将握着沈承昱的手指收紧,暗暗警告他不要添乱。
南峤没回头,只掸了掸袖口,像谁刚在他身上留下了灰似的。
“父亲!那信就在这!”南彻扬声说着,单等众人都站住脚步才准备动手。
褚衡仁眼神示意,他立刻轻车熟路的去摸那格抽屉的侧面。
木板撞击于一处发出“啪啪”两声,南彻顿时惊地冷汗直流。
瞳仁颤着俯身看去,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半天信纸影子都没见着。
“不可能......我亲手放回去的......”窒息感叫他几近昏厥,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南彻,大姐对你不好吗?”那道沉稳中透着寒意的声音自褚南彻身后传来。
他不敢抬头,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唯有汗水不听话的落在地上。
“父亲,谁人说我什么,您都相信吗?”她上前一步,站在褚衡仁的对面,眼里再无从前的谨小慎微,“我照顾这个家这么多年,难道在您心中的分量,还不及这两个背叛您的儿子吗?”
“难道我们做女儿的,就活该一直沉默,一直牺牲吗?”
她站在满屋的男人之间说完这句,竟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冒昧不速之客。
却还是动作利落的自袖中将那张信纸抽出,展开,现在众人面前。
早在那一日,她看见南彻冒失的从卧房跑出来时便起了疑心。
今日听他拿着南殊订婚的报纸振振有词,她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于是早一步派了雪霁来房间将信取走,为的就是不被弟弟亲手找到,脏了她多年的隐忍。
纸上的一字一句,皆如针尖般刺入褚衡仁眼中。
从前他只是把南音婚姻的失败,归因于她太过教条,拢不住丈夫的心。没想到,她竟将整个褚家都控于股掌之中。
从前叫她嫁人,是为了给南峤的仕途铺路,可没想到她顺从的背后竟藏着此等野心。
“混账!”怒气翻涌,狠戾呵出一声。
没觉得心疼,褚衡仁只觉得这股失控感叫他气的发狂。
颤着手指向她:“你!给我去祠堂跪着!”
“父亲。”她慢条斯理的将信纸折好叩在掌心,抬眼时目光如利刃般闪着寒光。如同一只伏已久的豹子,终于现出獠牙。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蓄谋已久后的清醒与决绝。
“我出嫁了。”
只吐出四个字,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出嫁的女儿不能跪祠堂,这是老族中的规矩。”
此刻褚南音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对父亲偏心的怒气与伤感,只是自袖下轻轻按下了微微颤抖的指节。
她没有撕心裂肺,只是用规矩杀了规矩。
“我给他们选择了最适合的路,他们也心甘情愿的走上去。”她继续说着,嗓音不卑不亢,“父亲,我从没想过抢褚家的什么,只是他们都不愿留下,那不如我来。”
褚衡仁背对众人而立,右手缓缓握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看着那妆台上的玲琅珠翠,半晌,猛地一抬臂,将物件悉数扫落在地。
“好!好……”他低声咬字,仿佛要将怒火压进肺腑,却终究压不住,一手掀翻案几,“这就是你的孝心?”
香水瓶滚落在地,炸开在地面上,冷冽的香调扑面而来,如同灰烬中翻滚起的一缕细烟,不燥,却带着深深的疏离。
“扶弟、逼妹、选妾、掌权......一步一步算的好啊!你褚南音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他暴喝一声,胸腔起伏,面色铁青,“我褚衡仁竟会被自己的女儿反了天了!”
屋里无人应声,连灰都僵在原地,唯有雪松的木质气息自地上那一滩浅金色的水浸中悄然透出。干净、沉稳,仿若旧笔记中泛黄的沉思。
“您是我的父亲,这一点,在南音心中从未变过。”一道极净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容辩驳的镇定,“只是南殊的送行宴马上开始,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褚衡仁倏地回头。
南音还是站在原地,发鬓一丝不乱,唇色冷净,告诉方才对峙从未发生。
她不急不缓地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平静到近乎讥讽:“我们做东要体面,不能迟到。这是您教给我的道理。”
说完,她微一欠身,转身离去,鞋跟踩上香水瓶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褚衡仁怔在原地。
静谧片刻,他忽地冷笑一声,咬着牙,像是将所有的父权尊严与心头怒火都硬生生逼回喉中。
唇角抽动,却终究没再吐出半个字。
南殊如雕塑般站在一旁,对父亲的愤怒置若罔闻。她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看父亲震怒,弟弟吵闹,大姐沉默。
她转身跟出门去,走到二楼扶栏前,脚下一踉跄,下意识撑住扶手,冰凉的木质透过掌心,一瞬刺骨发麻。
水晶灯斑驳的光影晃在人脸上,将她映得恍若隔世。
南殊对南音的疑心从不是空穴来风。那几年她在英国求学,南峤为公务奔波各地,家中唯有南音一人执掌大权。银号账本、宾客往来、仆役管事......样样无误,事事周全。
一次她为赶场要务回国,到褚宅时天都快亮了,南音屋里的灯却还未熄。
推门进去,见姐姐独坐在案前,昏黄灯下,指尖翻着一沓沓账册,妆未卸,唇角干裂。
那时南殊便劝她莫要太过操劳。南音只轻声说了句:“你们都不在,我不做,又有谁来做呢?”话音未落,就又低头翻开账页,从未放权过哪怕一日。
她那时以为,南音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父亲放权后能够稳妥接盘。以为她甘心忍气吞声,只是为了等个顺理成章的“交棒”。
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父亲震怒之下,亲耳听见南音自己揭开那一层体面,用最冷的语句将自己所有的沉默与算计一条一条剐开,毫无遮掩地摆到父亲眼前。
南殊此刻,甚至感受得到大姐身上那种被抽筋剥骨的疼。
轻轻喘着粗气,半晌没能从恍惚中缓过神来。
小臂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扶住,南殊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将那人拨开:“我没事。”
沈承昱有些担忧,帮她稳住步子轻声道:“走吧,还要给换衣服留出时间。”
南殊垂眸,只浅浅“嗯”了一声。
灯火初上,宴会厅前的门廊已是人影交错。
南殊停在化妆间里,任由梅香为她做服饰上最后的整理。
那原是一条墨金色的修身宴服,是她从前在英国读书时,从巴黎定制而来。布料选的是重缎提花,纱底浮着极浅的银线藤蔓纹。
她嫌太庄重一直没穿,这一回临时叫人翻出,送去府外赶染成了这身沉绛。
因缎底厚实,那抹红染得极深极沉,偏沉绛,不艳不媚,如夕阳褪去后的余烬。
沈承昱站在她身后,一袭英式剪裁的墨蓝色西装线条刚正,肩线挺括如削。
深酒红色的领带掩在马甲之下,如一句不肯言说的誓言。
“很好看。”他笑的温柔。
“谢谢。”她答的很和规矩。
临出门前,南殊移步至梳妆台前,掌心轻轻托起一个扁方的绒盒,朝沈承昱走去。
“袖扣。”她声音淡淡,像水面轻轻落下一枚石子,泛起极小一圈漪澜,“原本昨晚要给你,有事耽搁了。”
沈承昱抬眼,却先被她手腕上那一抹银光引去了目光。
是那条雕着“Not through the door”的手链。
一如旧日誓言,藏在她腕骨之下,伏在脉搏跳动之处。
他没说什么,只是略微点头,将袖子展平,任她动作。
她俯身,一枚一枚替他扣上。指腹拂过银边与石面,动作轻而极缓,像是在为某种无言的承诺加冕。
那是一对银质嵌红石的袖扣,光泽温润,并不张扬。石心的颜色极深,黑得发紫,只在光底才隐约透出一点暗红。
沈承昱垂眸望着她轻轻为自己抚平袖口的样子,忽地轻声问道:“你在英国买的?看着像那边的款式。”
“是。”她没抬头,只扣好最后一颗,手指微微停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不舍,又终究还是松开了。
“买的时候没想好送给谁,”她抬起眼,“昨天想明白了。”
沈承昱轻笑,拂过腕处她留下的余温,朝南殊的方向伸出手去。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自袖口起,一寸一寸,最终停留在眼上。
垂眸下去,脸上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终还是只是将指尖探入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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