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都认

二人同立于厅前迎客,宾客络绎不绝,寒暄的话语不断:

“沈先生,沈太太,是佳偶天成!此番赴兰,必能鸿图大展!”

“沈太太风采依旧,东方之珠,入了西洋也得他们睁不开眼才是。”

“你父亲得了个好女婿!”

南殊微笑以对,不动声色地应酬,眼尾却始终带着一丝不动的凉意。

直至进门处的宾客逐渐稀疏,她才浅浅开口:“沈先生,新婚快乐。”

沈承昱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祝福惊住,半晌才轻咳一声回过神来。

他常年混迹官场,祝福的场面话话学了一串,可此刻竟连一句合适的都找不到。

右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吐出一句:“同乐......沈夫人。”

南殊仿若并不在意他语气中的疏离,只缓缓转头过,神色看不出喜悲:“沈先生,没注册的婚书,足够代表我是您的夫人吗?”

他望着她的模样,喉头动了动,但终究没说出“是”。

只将手指一点点收紧,仿佛是那句“夫人”落在掌心,灼出了痕。

夜风轻起,花园深处的石凳边浮起淡淡烟雾。

褚公馆内,褚南殊还穿着那件沉绛礼服,半侧着身坐在沈承昱窗口下的石凳上。只剩半截的烟被她夹在指尖,火星时明时暗,映得她眼尾泛红。

她仰头靠在石柱上,睫毛垂下的弧度极长,像是褪尽锋芒后的一抹清冷。

烟雾缭绕间,她将那支烟凑至唇边,尚未吸,便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沈承昱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我知道。”她声音轻得像雾,“那一日就算我不签字,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也依旧会是我们的婚讯。”

南殊将那支烟别至一旁,手指轻掸两下,抬眼时竟带着几分笑:“承昱,我说的对吗?”

她早猜到他应了褚南音的局,就在报馆打来贺电的那一刻。

她平生最恨被逼,可那一日,不知怎的,就想这样,不清不楚地活一次。

“不去注册那张婚书,是给我们彼此都留下余地。万一哪一日后悔,事情不会太难收场。”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将这场婚姻炸了个粉碎。

南殊不光是在提醒沈,更是在劝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不必太动真心。

沈承昱脸色一寸寸的阴沉下来,低头望她,眼神流连在她的唇角与烟火之间。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片刻,他俯下身去,将她指尖的烟轻轻取走。

南殊眉头轻颤,好似那一瞬撤走的不止是烟柄,还有她多年筑起的所有防备。

不等反应,唇间的滚烫便灼了上来。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像沉默太久的潮水决堤。烟雾未散,他的吻已倾覆而下,深而急,带着几近疯狂的隐忍。

那不是一个绅士的吻,不是外交官惯用的浅尝轻碰。而是失控的、几乎带了点报复意味的逼近。

一手将她的腰肢揽起,将她整个人压进自己怀里。另一手上那还带着余温的烟,终被按在石栏上,灭成一滩灰。

没错,他是借了褚南音的手,准备登报逼婚。这是他多年外交生涯中,唯一一站在规则之外做出决定。

只因他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那些所谓的原则与规矩,在这滔天爱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就是要留她在身边,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南殊几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吻逼得后仰,背脊撞在石柱上,下一瞬却又被他牢牢扣在怀里。

那触碰如火一般,灼得她呼吸乱的几乎窒息。本能地抬手抵住他胸膛,却又只是停在那里,没有推开。

良久,她偏过头,避开他下一次更深的吻。唇瓣微红,气息不稳,睫毛下却是一记冷得近乎残忍的瞥视。

“你知道,我最讨厌威逼。”

“真不真心的......我没时间,也不敢赌了。”他并没有因她的推搡而松手,反而收得更紧,“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以我能给出的最高身份,过最体面的生活。”

疼痛自心口蔓延,叫她顿时失了挣扎的力气。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究竟爱不爱他。

这叫什么道理?

她扶着胸口几近失声,不知喘息了多久,才缓缓抬眼看他。

烟雾散尽,那一丝潮红却仍挂在眼尾:

“那我们,一人认一半的账,好吗?”

她动摇了,这就是他想要的。

抬手拂过南殊温热的脸,指间细微的颤抖很快便被控制下来。

“我都认。”他视若珍宝般捧着她此刻的游移不定,指腹不断于她的双颊摩挲,“南殊,我都认。”

她没说话,只在将脸埋进他掌心的那一瞬落下泪来。

夜色已深,一楼的书房灯还未熄。

南音没有敲门,径直入内,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低声道:“她明天就走了。”

褚衡仁没有抬头,只轻声“嗯”了一声,翻过书本上的一页。

屋内寂静,只余茶盏升起的热气氤氲。

半晌,他才将书本搁在腿上,开口时,声音仿佛就在这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南音显然没想到父亲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怔愣片刻,才上前将那书本自父亲手中取过,放在桌上,端起茶盏递上前,半蹲于他的身侧:“她会回来的,我们都会回来。因为我们都是褚家人,是您的孩子。”

褚衡仁没接茶,也未作声,仿佛还有责怪未说出口。

南音轻叹着站起身,正要转身,却忽听一声轻唤:“南音。”

她回头。

昏黄灯下,几缕白发稀稀疏疏地斑在褚衡仁鬓间。

他接过茶,饮了一口,嗓音清明几分,缓缓道:“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不咸不淡,似是迟来的认可。

南音眼神动了动,没有应声,只默默点头,自书房中退了出来。

门扉轻轻阖上,走廊内只余月光淡影,铺洒在檀木地板上。

她的脚步极轻,却在拐过弯时忽然顿住。

她几乎是跌撞着靠上廊柱,指节泛白地掩着唇角。仿佛只要那一点点声音逸出,整个人就要尽数崩塌。

只是眼泪却克制不住地一行一行落下,如同从心口挤出的血线般滚烫。

这一刻的松动没被人看见,更无人倾听。

这座公馆,是她长大的地方,如今却仿佛无处容身。

她作为在正室进门前出生的外室女,自幼便被接到老夫人身边照料,从未见过生母。后来老夫人病逝,南音就被接到了这座宅子。

璇夫人对她很好,她也曾同南殊南峤一样,跟在她身后甜甜的唤母亲。

只是自南彻出生后,璇夫人的性子便愈发古怪起来。她将褚衡仁关在门外,不再亲近任何一个孩子,房间里日日传出打砸与女人的喊叫。

她试图由内而外的摧毁这座宅子,以此来换取丈夫的注意。可终究是无用,男人变了心,靠吼叫是留不住的。

后来她刎颈自裁,血将后园的石板路染成鲜红一片,腥气三日才尽。

她曾亲眼看着这位眼角含笑的千金小姐,携嫁妆风光进门,成为沪上巨富的正头娘子。可不过十年,便被这座宅院一点点吞没,连骨头渣子都一并抬出门去。

那个时候她便明白,婚姻,是女人最大的报应。

治丧那几日,她几乎未曾合眼,日夜守在璇夫人灵前,一盏一盏地添香换水。老仆人将几只黄铜匣摆上供桌,里头是夫人生前的嫁妆单子。

父亲说,一半给南峤,一半给南殊。

那日南峤跪在灵前,眼圈通红,嗓音还带着少年未变的稚气,却喊得毫不犹豫:“我都不要!都给我姐!”

那声“姐”,喊的是褚南殊。

而她就站在旁边,手里拈着一柱未点的香,半天没找准火头,指尖被烫得通红,却也得忍住哭声。

她早该明白,有些幸福,从来便不属于自己。

就像今夜在这里痛哭一场,也不会改变明日的什么。她还是要早早起来换上体面的衣服,笑着送那日在灵前得到全部遗产与偏爱的姑娘出门。

所以翌日清晨,褚南音便又将昨夜的所有不堪尽数敛起,有条不紊的主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晨雾未散,褚公馆的前院却已是一派忙碌光景。

一箱箱漆皮行李被人抬上车,司机正检查内部配置。佣人们来来去去,脚步声尽量压低,却还是难掩离别将至的局促。

沈承昱倚在车侧,正与人确认通行证件。

褚南殊站在廊下看着,指间轻抚藏在掌心间的那颗红宝,安静的就像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南音缓缓自台阶走下,今日难得并未穿那身官眷惯用的蓝绸,而是换了素净旗袍,脚步轻,面上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不去和父亲告个别吗?他就在书房等你。”南音知道妹妹心里不高兴,便走到她身侧,想着说些褚衡仁的好,“你们的婚事仓促,没留出时间筹备婚礼。但纵使如此,他还是给你办了送行,叫你风光的走。”

顿了顿,又像是怕她拒绝般补上一句:“哪怕只是告别一句,也比什么都不说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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