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凝住。
南殊未答,只缓缓偏头看向前方那棵早春便开的海棠树,垂眸时唇瓣轻轻颤了颤,终还是没有回头。
朝着前方的人柔声唤道:“承昱,我们该走了。”
沈承昱闻声抬眸,原本正翻看通行文书的手微微顿住,而后将文书和上递入陈彬手中:“没什么问题了,你再核对一遍。”
说罢,便绕过车头,走到南殊身边垂下眼帘,温声道:“好,我们走。”
她伸出手去,沈承昱便即刻牵住,一路护着坐到车上。
南殊缓缓摇下车窗,晨风便裹着淡淡的泥土与花香扑了进来。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就这样静静的立在晨雾之中。
三楼阳台处的镀金栏柱依然泛着旧日辉光,只是后面的玻璃窗被厚重的窗帘压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唯有玻璃上映出一道指节的影子。
她知道弟弟在那,二十多年来他总是爱这样,不肯服输,却又舍不得姐姐。
南殊朝楼上轻轻摆手,帘后依旧没有动静,只有晨雾如无声细雨般拍打在车顶。眼神流连,却终究没有停下。
窗外光景浮动,一抹温度伏上掌心。南殊回望过去,对上沈承昱透着几分担忧的神情,嘴角一动,像是终于绷不住了,笑了出来。
他本以为她仓促离家会哭,可她却笑了,还笑得干净又轻快,像真的再也不打算回头。
他也跟着弯起眉眼,却忽然觉得掌心那一下,被她握得有点疼了。
车子路过女校时带起一阵疾风,院墙边的满树栀子如瀑般落下,飘进半开的车窗,花瓣落的南殊满头。
她偏头避风,却不觉倚入了沈承昱怀中,将雪白的花瓣带到他身上,两人都白了头。
南殊怔了片刻,忽觉荒唐,抬手拂开肩头的花瓣,轻哼一声:“白首也太容易了,坐个车就到了。”
沈承昱低笑一声,将她的肩又拥的紧了些。
他知道,她不是天生轻盈的人,能这样靠着歇一会儿,便已是难得的松范。
车行至码头,身着西装的随员已经在岸边等候。沈承昱轻扶南殊的手臂上船,踏板于二人脚下微微下沉,他却依旧步伐稳健的向前走着。
直至行至舷梯的最高处,她却突然停下脚步,回眸望去。
此刻雾已然快散了,可水汽还在半空飘着,糊在南殊眼前,叫她瞧着这十里洋场,仿如孤岛般飘摇。
海风拂过,他便抬手替她按住风中欲飞的丝巾。
南殊没躲,只是垂眸轻笑,便转身踏上了前路。
船上为外交官预留的套间,设在上层甲板的尽头。为与客舱隔绝,进入走廊时需守卫核对黄铜牌后才予放行。
带铜铆钉的防火门于身后落下,将所有喧嚣一并关在外头。周遭静的,就连地毯下船身引擎的微振都听的到。
陈彬在前方引路,带着二人止步于一扇舱门前:“沈先生沈太太,这是为二位准备的卧房。沈先生,下一扇门便是您的办公室,收发加密设备与通信保障已全部检查完毕,符合外交标准。”
沈承昱点头,刚要协南殊进门,却又见陈彬将一个贴着外交封蜡的文件袋送上前:“沈先生,这是太太的通行令,每日一张新的,需您签名确认后方可使用。”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沈承昱将那文件袋与陈彬手中的皮箱一同接过,而后关起房门。
进门走了两步,他便把箱子搁在桌上,从中取出一支钢笔。
南殊绕到沈的身侧去看,见那本《什罗普郡少年》就这样静静躺在一大堆公文之中,好似雨滴落在一潭死水上。
“你还带着这个。”她扬起嘴角,将那本书拿了出来。
沈承昱却没回她的话,只在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后开口:“一会儿十点,我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到下午。”
说着,便俯身在通行令上落笔,动作一贯的干脆利落。
随后,纸页翻折,只一记脆响,便像把整间舱室都叠进了他的公文盒里。
沈承昱将那纸通行令推到南殊面前,头也不抬的打开公文,随口安抚道:“我要到晚饭时才有空闲。如果觉得闷,你可以……去甲板上吹吹风。”
他顿了顿,看她没说话,才抬眸加了一句:“等我忙完,一起吃晚饭。”
南殊没说话,把书放在一旁,抬起指腹将那张纸捻了过来。
“C.Y. Shen”,那熟悉的签名墨迹未干。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在开口时哑了嗓子。
最后,便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他这一忙,就直接到了夜里。别说正餐,他回来的时候就连用晚点,都有些太晚了。
推门进去,见屋里漆黑一片,半点没有南殊的影子,刚要出门去寻,却听阳台上传来声响:“忙完了?”
他循声过去,脚步极轻。
南殊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长发披散,被风吹乱她也没理,只是望着前方的海。
沈承昱抬手搭上她的肩,本以为她会不满的躲开,却没承想,她竟对他这次的失约未置一词,反而顺势依入他的怀中。
那身体冰凉得几乎不像活人。
沈承昱感受到寒意自怀中蔓延,垂眸看她,低声问:“冷吗?”
南殊轻轻合上双眼,“嗯”了一声。
他便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而后点燃一支烟,沉默片刻才开口:“抱歉,临时处理了一批医药货品的事,耽搁了。”
她没答,只是倚得更近了些。
他总觉得她心底是难过的,只是不肯说罢了。
半晌过去,沈承昱的声音才传入耳中,带着几分飘渺:“今天早上,你其实……应该去见见父亲的。”
南殊睁眼,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抬手握住了他拿烟的手腕,将那支烟轻轻压到自己唇边,低头吸了一口,才缓缓道:
“我明白你给我那张货单时,话里的含义了。”
她早已从陆忠权嘴里听到了褚衡仁全部的计划,知道父亲并非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抬起眸子对上沈承昱的脸:“但也只是明白了而已,不是原谅。”
她轻轻摇头,眼波清澈而平静。
于南殊而言,所有的大义,都不是旁人伤害自己的理由。
烟气自唇间吐出,顺风散去,随和无拘。
忽然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很会演?”
沈承昱疑惑,侧目看她。
南殊却只是自顾自笑了笑:“他日日行善,是在给自己赎罪呢。”
声音轻得像梦话,却如同利刃落下,将那一点残存的愧意斩得不剩分毫。
依入沈承昱的怀中,她轻轻叹了一息,再度合上双眼。
海风翻卷过舷窗,好似将故乡的旧梦,也一并打包带走。
一路上风平浪静,到港时刚好赶上五月的兰都,天气已然暖了。
船舷刚靠稳,甲板上的缆索还未彻底收紧,码头上那辆嵌有使馆标志的黑色轿车便已稳稳停住。那位身形修长,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率先从车中走出,正是新上任的刘参赞。
陶凝穿一身利落的灰蓝风衣,随参赞一同站在舷梯下方仰望船首。她脸上未施脂粉,却因精神专注而显得神色极清,目光所及处,正是缓步下船的那一对人影。
待沈承昱夫妇同刘参赞寒暄过后,她便即刻向前一步,略一欠身,声音清亮:“沈先生。”
沈承昱点头示意,她才将目光转到南殊身上。
眼神微顿,像是被什么轻轻拽住似的,却只一瞬,便迅速垂下眼睫,语气转柔:“夫人您好,我叫陶凝,现于兰国公使馆任使馆秘书一职。”
南殊脚步未停,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瞬,唇边含笑,点头致意:“陶秘书,你好。”
“您请。”她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熟练地将二人引至车前。
直至车门合拢,南殊的目光仍停留在陶凝身上。
沈承昱注意到她这抹异样,便开口问道:“看什么呢?”
“你们公使馆......”南殊刻意偏头躲过沈的脸,看向窗外,“还有女文员?”
“她?”沈承昱显然对南殊的忽视有些不满,一把将窗帘拉上挡住她的视线,“她原来是我父亲资助的学生,后来我看她办事不错,就介绍进了使馆。说来,你们两个还是校友呢。”
“我的校友?”南殊略微思索,摇了摇头,“这么优秀,我怎么没有印象?”
“她比你大好几岁,读大学那会儿你可能还在初中。况且一个秘书而已,值得你开口吗?”沈承昱轻咳一声,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南殊本是不爱管这些旁人的事务,但窗帘一拉,反倒更像是藏了什么。
心里憋着几分不悦,转过头去看另一侧的车窗。风景虽一样,却清净许多。
沈承昱抬眉,本想偷偷观察南殊的神色,却只对上她决绝的后脑,冷哼一声开口:“褚南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什么?”南殊想不到自己还有哪里不妥,只觉得这人是在故意挑刺。
沈没即刻回话,而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公文拿在手里,翻开一页,眼都没抬,只淡淡道:“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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