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昱闻声上前一步,于南殊对面轻轻坐下,心中暗自庆幸她还肯提些要求。没有半分犹豫地点头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可不知怎的,南殊原本自筑成石头的心竟就被这一声应允击得粉碎。
她几乎是求生般地扑上去,扑进那个曾将她拉出泥沼的怀抱。哽咽间贪婪地吸着他脖颈间淡淡的木香,似妄图以呼吸将他融进骨血。
她曾是有的,只是后来没了。
“对不起......”声音于他的颈间散开,带着痛苦与淡淡的疏离。
沈承昱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先一步将她拥在怀里。低头抵上她的发顶,如哄一个受惊的孩子般轻轻摇晃着。
“别说这样的话。”喉结上下动了动,沈承昱颤抖着手摩挲过她的腰腹,最终只停留在背上。
“你会原谅我的对吧?”她很怕他怨,怕他怪自己没有护住身子。
但不是怕沈承昱会离开,而是怕他万一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自己便再也没有办法向他交出真心。
“你还在,这就很好了。”他回答得有些避重就轻。
南殊没应声,只更紧地抱住他,试图用极重的力道将这最后一点温度牢牢锁在身边。
于沈承昱眼中,这从不是南殊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周遭的一切都没准备好,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南殊......”两个字唤得极低,压着诸多的身不由己,“养好身体吧,好吗?”
“沈承昱,你欠我的......”南殊细嫩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颈窝,那处衣料平整得几乎没有温度,灭了泪水中的滚烫。抽噎亦将她一贯平整的声色揉成几段:“你欠我的......你得还给我。”
“好。”他不假思索地应下,不为旁的,只因她在他怀里哭了,是因为他种下的果。此刻褚南殊就算叫他去刺杀委员长,他也是会去的。
沈承昱重重闭上眼,却又被冰冷的现实一把扯了回来。下意识看了眼腕表,恨不得将这该死的时间攥碎,却还是咬紧牙关开口:“我一个小时后一个重要的会议必须到场。你尽管说吧,我什么都答应。”
“一个小时......”又是这熟悉的说辞。
她毫无征兆地喘了一息,手掌自额间胡乱拂过,试图抹平那些多余的情绪。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情爱,这是她第一天就清楚的事。
小指缓缓挪动,压到眼角的位置,脑中极力回想昨日缜密的计划。
只是情绪太烈,泪水冲断了理智的弦,叫她什么都记不起了。
恍惚间一股力量将她颤抖的肩膀压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呢喃在她的耳畔:“还会有的,南殊,我们还会有的。”
那语气温柔,却轻得像隔着一整片海。
她伏在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那泣声中并没有多少对孩子的哀恸,更多的是她被一句话、一种冷硬的气息击伤后破碎的声响。
此时此刻这般情景,他竟然还在提那该死的一小时。
南殊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过去的这么些日子里,她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握得很紧,以诸多手段取得了这个男人的芳心。可如今才发现,他的身影从未为她偏斜过半分。连那短短几分钟的迟到,他都未曾给过。
他坚守的原则和体面,是永远横在二人之间的沟渠。
可她没办法开口指责,因为心火难压。她从未像如今这般迷茫,看不清眼前人的心,却也也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知晓,自己究竟有多爱他。爱到无法狠心责怪,爱到愧意难消。
沈承昱却只是将她的背脊压在怀里,试图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快处理好她的情绪。
南殊在这点力量中慢慢缓过神,稍稍挣了下身子,便自他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指尖划过背面,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碎掉的情绪一块块捡回掌心,重新塑成能用的棋。
“褚家在北方矿场,我需要你帮我转换英册。”词句出口时她强压着哽咽,轻轻按了下脸上的泪痕,却带动发丝垂落,掩住半张面孔。
她先沈承昱一步抬手,将散落的发丝抚至耳后,用那双湿的泛红的眼盯在他脸上:“那几座矿场在港挂着,还是不够稳妥。我现在需要半数英资入股,正式改换门庭,叫日方不敢轻动。”
“好。”他不假思索地应下。
南殊清楚,以沈承昱的政治影响力而言,这件事本就不难。况且他于南殊有所亏欠,也没有不对褚家尽心的道理。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也不愿意麻烦你。”她下意识地解释,却没瞧见他那一瞬间的怔愣。
沈承昱的眼底微动,想抬手抚下南殊的耳廓,却又被她疏离的气场压下。
只得垂下眼去,叹出一句:“你不必说这样的话。”
却久久未得回应。
他轻压了下被角,心口被这寂静的氛围笼着,透不出气来。
看南殊的脸稍稍避去一侧,沈承昱便识趣地站起身。
刚转过身去要走,就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沈承昱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呛人的烟气在此刻探入鼻息,他回过头,便对上了她带着水汽的眼。刚刚眼眶中的泪被火光点亮,薄唇边氤氲出一圈雾气,竟带起几分挑衅的意味。
“特使先生,您日理万机,应该没空管我抽你的烟吧。”
“你......”沈承昱闻声只觉得如鲠在喉,眉心涩得厉害。
他又一次被她耍了。每一次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都要付出点什么巨大的代价才算完。
在苏州时,他被她用这样的神情拆穿冠冕堂皇的伪装,也因此签下这一生最荒唐的字。
花园那晚,她在窗下举杯看他,他吻上杯间的唇印,心也赔了。
婚书敲定的那一晚,她也是这般勾着他的领口,逼得他单膝下跪,将一生都压在她的指尖。
一次掀起圆滑体面的皮,一次脱下冷静克制的甲,一次交出护佑一生的誓,都是万般权衡下必然的结果。
可这一次,他却料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只是望向她的眼时心痛如绞。
半晌只说出三个字:“别这样......”
南殊没应,泪意已然被烟火烤干,神色自若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出门。
沈承昱抬起脚来,想要上前半步,却又被她冷淡的神情逼退。
垂下头去,单手攥成拳头抵在唇上,将喉间的刺生生咽下,独留一句:“好好休息。”
南殊“嗯”了一声,没再看他。
沈承昱心间却因一股莫名的畏惧颤着,脖子硬得回不过头,只得往前走。
他本以为梅香还在门前守着,出去时脚步还带着几分谨慎,却没想到她人早已不在。
门扇于他身后轻轻合上,并未发出一点声响。
指尖的烟气未散,沈承昱却还是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眼腕表,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敢耽搁时间,只得边走边从西服内袋里掏出药片。可还没等放进嘴里,便在经过拐角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
他顿住脚步,还没等回头,便听见悠悠一声:“特使先生,忙得很?”
沈承昱转过身去,只见褚南峤正懒散地倚在柱边,剥着一只橘子。阳光从雕花窗格洒下,落在他那双修长的手上,橘瓣的汁水在指尖泛起微光。
橘皮的清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开,他从里面掰出一瓣,自己却没吃,而是抬手递到身后之人面前,动作闲散的像在自己卧房。
梅香微微屈膝,乖巧的将那一瓣橘子含在嘴里,眼神却不再是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她毫不避讳的将视线投上去,观察着沈承昱的一举一动。
这一幕,与褚家向来的森严气场格格不入。
沈承昱眉心微蹙,脚步顿在廊口,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两人之间。
他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敛起眸色转过身去,像是没听懂这句中的深意,声线平稳地应道:“南峤,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多谢你对南殊的照顾。如今我回来了,许多事,也就不必麻烦你了。”
褚南峤没抬头,只缓慢得将那橘瓣上的白丝一条条撕下。不小心扯断一丝,眉心倏地蹙紧:“我刚听见她哭了。”
沈承昱牙关一紧,尽力维持着语调中一贯的克制:“南殊身子不适,情绪不稳也是有的。”
“情绪不稳?”褚南峤冷哼一声,忽而俯身,将橘皮塞进梅香手中,“沈先生,她为了你受了这么多罪,你就只说她疯了?”
他无法接受这个男人对他姐姐所做的一切。他的敷衍,他的不在意,于褚南峤眼中都是他配不起姐姐的证据。
“这是在上海,在褚家。您上面有人,我上面没人了。我希望您谨慎行事。”
这**裸的威胁落入耳中,沈承昱的面色倏然便沉了下去。回望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眼腕间的表,终究只是深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
踏出褚公馆的大门,于车窗中回望这栋连绵巍峨的大宅。样子没变,屋顶还是黑压压的连成一片,沉得叫人透不过气。
可那萦绕于四周的气氛,好似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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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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