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南彻自打那日,跟南峤在书房中谈过一番后,人也不蔫了,也不去祠堂跪了。不知道打哪发了笔财,跑到对家的百货公司里一通采买,然后接连几日跑到外面玩花头,可谓春风得意。
不过他也不是忘本的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几日便腻了,还是想念老情人阮清月。
为掩人耳目,褚南彻还故意跑到离家老远的报馆去打电话。她得知南彻“重获自由”的消息,即刻便赶来赴约。
见面那日他特意换了新皮鞋,把头发擦得油亮,半点瞧不出从前穿着长衫读书时的样子。
地点约在法租界的一家私宴馆子,南彻亲自派了司机去阮清月家门口接应。
前几日在褚公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褚南殊扔了脸面唱的那出大戏,叫阮清月看的一头雾水。
褚二小姐,明明上次见还是意气风发不输男子的模样,怎么会突然为了个男人哭成这样?
她不相信,私下派人去查了南殊在苏州的病例。得知她根本不是病,而是流产丧子,这才信了几分。
路程稍有些远,阮清月在那座不起眼的老宅门前下车时,不住便踌躇了一瞬。可还来不及多想,褚南彻就从里面奔了出来。
“清月!”他纵使换了稳重的穿着,但骨子里的皮劲儿还在。三两步跑到阮清月面前,一把将她抱住,撞得一个踉跄:“我真想你!”
阮清月好容易站住脚步,眼神四下扫过这座院子,窗棂的漆色微斑,老法式阳台上挂着一排滴水未干的天竺葵。
她微微皱眉,强笑中的怀疑难掩:“霞飞路上那么多家馆子,怎么约在这?”
“这是家本帮菜,据说厨子以前还给老太后做过饭呢。”南彻仿若没看见她的犹疑,直接转到身后推起阮清月的胳膊就往里走,言语中不乏炫耀的意味,“这地方对外人不开,必得熟人介绍才行。”
她只得半推半就地上前,踏过缝隙间生了些苔藓的青石板,便见门口两侧各摆着一对青釉大罐。
罐里头插着新鲜的红山茶,显然是刚置办的。氛围虽与褚南彻口中的“本帮菜”格格不入,但这浮夸中带着些土气的装点到真像是他的手笔。
“清月,你放心,这里可安静了。”南彻像怕她跑似的,一路上都紧紧揽着阮清月的肩,“我哥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头街上,餐厅里头,到处都是他的眼睛跟耳朵。我才不要被他盯着。”
阮清月轻抿双唇,终究没挣,顺着他的力朝屋里走:“你还是少出来吧。褚先生褚小姐本就心思多,你要是惹事,他们更不待见你了。”
“说来......也是我的错。”她垂下眸去,不大自然的抚了下耳廓,将眼神柔柔的探到南彻领口,“虽然褚伯父的事情同牧野先生无关,但他仍对此十分心痛。前几日上门,本意是想尽一份哀意,却惹得二小姐不开心......”
“她?”南彻撇了撇嘴,满面不屑,“她那样的脾气,男人迟早要受不了。”
行至圆桌前,体贴的为阮清月拉开凳子,才继续出言讽刺道:“小产这么大的事,她丈夫来的比牧野先生还晚,而且上楼只坐了半小时就走了。”
“二小姐性子要强,如此这般真是委屈。”阮清月应的挑不出错。抬头环视这间屋子,旧木梁上挂着一盏青铜吊灯,光影打在雕花隔扇上,于墙壁上映出细碎的暗纹。
桌上的白瓷碗沿刻着浅金纹,碟子上压着薄荷叶,好生精致。
她侧身入座,面上却稍稍露难:“南彻,你......还是少来找我吧。”
“说什么昏话?”褚南彻即刻敛起笑来,一掌拍在桌上,“我父亲走了,家里的钱财分割,我也有份!养的起你!况且现在家里,是我大哥大姐分庭抗礼。我哥他和父亲一向不睦,前几日我还偷听到他跟我二姐说,褚家若按父亲那套死守的路子走下去,迟早要被人吞。如今形势紧张,借势而上也未尝不可。”
“是峤少爷说的?”阮清月皱起眉头,满面的不敢相信。但是细想,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毕竟从前上褚家的门,都是褚衡仁跟褚南音出面相迎。褚二小姐只在春狩时见过一次,对她的了解不过是报纸新闻。褚大少爷更是从未见过。
且褚南峤的身份特殊,明里暗里的消息极少,她倒还真摸不清他的身份立场为何。
“我哥那位置,谁知道呢?但他跟我二姐说的话八成没假,他们俩从小就穿一条裤子。”褚南彻的语气随意至极,如随口拉几句家常一般。
说着便站起身,亲自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语调中带着点骄傲的意味:“这里的红烧肉你一定要尝尝,糖色熬得绝了,外头的馆子学不来。”
阮清月提起汤匙,于汤中搅了两下才喝上一口,随口答道:“确实好喝。”
接着略微思索,洋装漫不经心的问:“二小姐听峤少爷这样讲,作何反应?”
“褚南殊如今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早也哭晚也哭,管不得这些事了。”南彻说着,手上却一个不小心沾了油污,轻“啧”一声,抬手示意一旁的仆妇递湿帕上来。
在指尖擦了擦,才继续道:“她顺风顺水惯了,受不了一点打击。”
阮清月见他说的跟自己那日在褚公馆的所见无差,心中的戒备也就放下了些许。或许他真的没变,还是像从那般天真顽劣,又自大自欺。
她提起餐巾按了下嘴角,轻声道:“我甚少瞧见他们,还真不知这二位的性子。不过瞧着报上的照片,两个人生了一张脸,眉眼间凶的很。在家里免不了吵吧?”
阮清月拐着弯地问南彻,龙凤胎里到底谁说了算。但他好像没懂她的意思,只胡乱加了两下菜塞进嘴里,话语也因咀嚼而变得含糊不清:“小时候他们俩天天打,但早上吵完晚上又抱在一起睡,我瞧不懂。”
“但是......”他一激动,下意识便将筷子尖对准阮清月的方向。
又立刻觉出无理,将其放在桌上才正色开口:“我哥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牧野先生说那些他会感兴趣。咱们不如趁二姐病着,先把牧野先生引荐给我大哥试一试。”
“峤少爷......会不会有些冒昧了?”阮清月显然有些怵。
毕竟褚南峤的身份太过特别,纵使她前些日子在褚家的事上屡屡碰壁,如今迫切需要在日方面前立功,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不会,我哥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南彻不以为意,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别看他面上凶,但私底下也是个会掂量利害的人。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他未必不松口。且若他答应下来,纵使我大姐二姐都跳出来反对,也是白费。”
阮清月没即刻回应,手中不断搅动那汤羹,竟带起一丝粘稠。
褚南彻见状便有些慌了,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摆出一副急于立功的模样:“这事儿要是成了,我哥哥肯定能器重我!没准他一高兴,直接将矿场的经营权交给我,到时候我们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
他说着,嘴角还上扬起来,好似已经看到自己在霞飞路随意撒票时的潇洒模样了。
阮清月抬眼,瞧他这副模样,不免将其轻看许多。
说来说去,褚南彻还是只在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而非真心想要同牧野合作。不过他急于求成又见利忘义的模样,正中阮清月下怀。这种有相同利益方向驱使的人,她用着也更放心些。
“好,我信你。”阮清月将目光深深对上南彻的眼,似乎在诉说什么未尽的心事。
褚南彻见状立刻站起身,走到她的身侧。
阮清月探出指甲轻轻掠过他的手背,才挽过去,泪意盈盈道:“南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不用再受他们的裹挟与白眼。我希望我们能堂正风光的在一起。”
“我知道。”褚南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眼底泛起红意。牙根咬的面庞紧绷,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阮清月的轻吟声与窗外落雨的稀稀疏疏和到一处,他才慢慢放缓了些劲儿。
秋雨轻打窗格,带着寒意一同落在地上,顺着骨头缝钻到肉里。
南殊斜依在外间的沙发上,神色淡然的翻着一本财经杂志。
今天是她出小月的日子。刚听了南彻身边的耳目来汇报那场饭局,她倒是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欣慰。
本是想品口茶,余光却看见梅香带着陶凝过来,便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将那本杂志搁在桌上。
自沈承昱出事后,他身边亲近的人便全部调岗,陶凝跟陈彬作为他的私人秘书,也在这事故中一同随调回了上海。
“夫人,沈先生今日有个临时会议,赶赴华界,要明日才能回来。”她规矩地站在南殊前面,手中捧着一束精心包装过的鲜花。米白色的硬挺手工纸上覆着浅浅一层灰纱,纱边用淡粉色天鹅绒丝带系得规整。
陶凝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花束递到南殊面前:“他命我将这个给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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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花束与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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