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吗?”
南殊被这一声哄诱骗在原地,什么烦心事都被心头这点痒意给掩了。
沈承昱一贯知道如何让她主动妥协。
他看南殊撇着嘴没动,便以为她是放不下面子。于是顺着骨线揽上她的腰肢,刚要借臂弯的力将她的胯骨按上窗沿,南殊却猛地起身,吓得沈承昱双肩一抖。
“我要是出去了,怎么跟南峤交代?”她念着几小时前那场争执,仍觉后怕。
她的那一套伎俩如果放在以前,足够叫南峤偃旗息鼓。可今日他偏是软硬不吃,显然是真生气了。
可沈承昱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静静将手越过窗洞,指尖轻按南殊那愈发僵硬的后腰。
良久,才慢吞吞地开口道:“你做什么了让他这么对你?”
南殊对眼前的人没有任何防备,下意识想开口,可话至嘴边又忽而警觉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任何知情不报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褚家已经够乱,她不想沈承昱无辜受牵,便即刻转移话题:“他觉得......”
南殊话音未落,就被沈承昱平静地打断:“褚厅长关心前线将士,于棉纱厂开展慈善救济工作,为两党合作做出巨大贡献。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怎么知道!你不能卷进来!”南殊压着嗓子,一把掐住沈承昱的肩头俯身向前,鼻尖几近蹭到他的脸上。
她可以身犯险,但是绝对无法接受沈承昱因她而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
“冷静。”沈承昱抬手按住南殊扣于自己肩头的指节,柔声反问,“你以为是谁家的洋行在为你们做掩?”
南殊惊诧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从前褚衡仁为保民族实业不被盘剥,借褚家于苏州的码头向外运输货品,用的便是沈家于当地的外事背景作保。
那时沈承昱刚回国,好心好意给南殊送货单,还被她狠狠戏耍一番。
回想当时二人在车内的争执,那时的南殊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
只见她侧身半依半坐在窗边,将两条胳膊搭在沈承昱肩头,调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要为我去争一争。到头来,还是为了你自己。”
“随你怎么想。”沈承昱也不辩解,只环腰将她的身子又拉进几分,曲眉问道,“不过南殊,你为什么要接这件事?这种事,一向不是你的做派。”
“唉。”她垂头,重重叹了口气,“那天我跟南峤大吵一架,非要跑到厂子里去看账。父亲从前的旧线见来人是我,才取暗账出来......”
思绪往往比话走的更远。南殊此刻,已然回忆起那日身下按不住的血,声音不觉间便哽了。
沈承昱也意识到了什么,忙轻拂她的后背安抚。
可出口的话仍是冷静分析:“以你我的关系,他们叫你接手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我根本没想这些。”她虽在尽力平复心情,但话语间的尾音还是带着几分颤抖。
南殊那个时候的身体与精神都备受打击,一心都是继承父亲遗志,根本想不了那么复杂。若不是今日沈承昱提及,她至今还想不起来洋行的事。
只是经他这样一说,南殊便觉得自己被彻底撕裂了。
如果不是她与沈承昱的关系,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
但如果她没看到那些血沁的货单,或许她和沈孩子就不会那么快走。
面对褚衡仁死后发生的种种,从始至终,南殊一直以为自己是主动承接责任的继承者,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单手扶上胸口,目光所及的,是沈承昱脚下的花园秋景。
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似疯长出草来,扎的血肉生疼,攀上漆面的窗框。
木材上的油色被扯的老长,漫到那灰色大衣间的一处凹痕。
南殊奋力眨眼想要将迷离压碎,却听耳边传来阴森的低语:“我就知道是你。在这蹲了好半天了。”
她这才看清楚那是枪口,此刻,正顺着褚南峤的力抵带沈承昱腰间。
“南峤!别!”南殊虽然不知道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但怕贸然询问会使枪走火,所以她不敢妄动,只能将双手撑在窗边屏住呼吸。
沈承昱却是一脸漠然,顶着腰间的钝劲转过身去,眼底的柔情被一股深幽的冷意取而代之。
“褚先生平日,都是这样处理事务的?”他将目光落在褚南峤身上,不怒不惧,质问的语调中唯有冷漠这一种情绪,“滥杀中央署特派员,视为不忠。阻断民间对前线的慈善支援,影响民众的抗战热情,视为不义。”
接着抬手抚上南殊因紧张而冰凉的手,她立刻配合的回握。沈承昱虽没回头看,但音色却因这个动作缓和不少:“你姐姐素来甚识大体,我想你也不会是饥腹饱扬之人吧?”
“别废话。”褚南峤最是反感这套冠冕堂皇的文官做派。
眼神于二人相扣的指缝间顿了顿,随即指尖一动,子弹上膛的声音比话更刺耳:“老子虽然不是什么中央特派,但在自家后院杀一个地下党的权利还是有的。”
“褚先生,您最好谨慎言辞。”沈承昱面上毫无惧色,反而多了几分讽意,“外交人员,强调无党派无政治,以国家利益为首任。褚先生如此言论,是暗指中央选人有私吗?”
这一套说辞严丝合缝,可南峤却仍未收手,只是皱紧眉头仿若在思索些什么。
沈承昱虽不是第一次历经生死,但总归是血肉之躯,长时间面对枪口保持不动,难免有些乏力。
他将压在南殊掌心下的指尖收紧,试图从中索取回应。
她即刻察觉,回握的力道不大,却分外温柔。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被南峤收入眼底,他原本锋锐的神色陡然暗了下去。
“你也是够厉害的。”枪口一顿,倾身抵到窗边,朝姐姐的方向苦涩点头道,“为了那点假仁义一条路走到黑,南殊,你跟你爹有什么区别?”
说罢,他没等回应,只将那柄枪拍在南殊指侧就大步离去。生怕晚走一秒,那点强撑的冷静就会被她义正严辞的背叛尽数瓦解。
南殊没去管指侧的冰冷,眼神始终盯着南峤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才持起那柄手枪。
把刚要上前安抚自己沈承昱推去一旁,南殊将枪口对准花丛,在滑套拉回的瞬间金光闪过。
弹头落入枯草,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南殊闻声手腕轻颤,整个人也跟着俯下身去。
真的是有子弹的,他没有在玩笑。
南殊只觉得那枚子弹不是落在园中,而是落在她喉间的草中,将她的气管炸的血肉模糊,阻止空气进入肺里。
纵使她已走上褚衡仁的老路,可褚南峤在做的又是什么?
他也没有放了她,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将苦楚与不甘尽数压在南殊身上,从未给过她半分自由。
绝望之际,身后却传来开锁的声音。
梅香见面前的一排窗子都开着,一一扫过,才在尾部那扇前瞧见南殊隐在纱帘间的身影。
“小姐,少爷说让您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将南峤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
可南殊不想听。
褚衡仁在世时,那种极致压迫的窒息感,已经再次涌上南殊的心头。她不想呆在这里哪怕一分一秒。
于是颤抖着嗓音道:“好了,你去伺候他吧。”
“是。”梅香走的没有半分犹豫。
她看见了站在窗外的沈承昱,也知道以南殊的性子,必不会顺应南峤的话。
不过她不管这些,只要小姐顺心,她去引开南峤便是了。
而南殊此刻正将双手掩在脸上,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的脸颊生疼,她却久久未曾将其移开。
沈承昱忘了眼南殊身后已然大开的房门,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柔声劝道:“去吧,我在正厅等你。”
可南殊却没动,泪液自指缝中流出,顺着手腕沁湿了衣袖。
“抱我出去......”那细细的声音自喉中压出,仿若百草凋零间那最后一棵还在尽力生长的苗。
沈承昱不解,再次看了眼门,可终究没说什么,只扶住南殊的腰,让她顺着自己的力道稳坐在窗框上。
南殊的裙摆垂落,衣料泛起银光如一汪水。
沈承昱没急着伸手,只静静望着她的模样,眼角红了,带着心疼与不忍。
而后向前半步,手臂从她身后环过,另一只手托住她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南殊毫无防备地依进沈承昱的怀里,脸颊贴上他胸口的呢料,半晌才猫似的轻轻蹭了蹭,开口道:“我不想回去,你带我出去走走。去哪都行。”
沈承昱将她搂紧几分,垂首问道:“去哪都行?”
“对。”她飞快地答了声。
面对这样的请求,沈承昱自是难以拒绝。他将褚南殊藏在自己车的后座,又盖了衣服在上头,自己泰然自若的把车开出去,门卫也未曾阻拦。
南殊做贼心虚,直到车子走出老远才掀开衣服起身。
开窗猛吸了口新鲜空气,面色才重新红润起来。
“沈承昱。”她迎风唤了句。
沈承昱自后视镜中观察她的模样,见南殊看似心情大好,他才笑道:“怎么了?”
“用化名给我在饭店开一间房,不回去了。”她温声要求,暗暗借风的清凉,稳住指尖那轻微的颤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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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草生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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