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大公子果然是爽快人。”牧野政辉皮笑肉不笑地抬手示意,随从立刻将公文夹双手奉上。
“这是我们帝国商社拟定的合作草案,若诸位无异议,我们便可择日,正式签字。”他将那深褐色的漆皮公文夹推到姐弟二人之间,带着几分威逼的意味,“当然,若能今日定下,更是皆大欢喜。”
南峤将这份“联合开发协议”拿到手里,只看了眼股权与管理权页,就不满地蹙起眉头,直接将其撂了桌上。
南殊不语,接过那本文件继续向后看去。分钱不公早在意料之内,只是驻防条款尤为刺眼。
上面明确提及,如遇局势动荡,经双方协商,日方可派驻保安队保护矿区及人员安全。
南殊一眼便看出这是**裸的军事借口。一旦签署此协议,就意味着他们褚家的这份产业合理合法的暴露在了日方的枪口之下。
明明是为了抢占资源无所不用其极,还惺惺作态地坐在这,以合作之名行强抢之事,血肉的腥气由字里行间蔓延,叫南殊忍不住泛起恶心。
她刻意避开那上面细密的文字,垂眸饮茶,试图用这一点香气冲去心头刚被污浊的痕。
“牧野先生。”南殊抬眼,眸中平静无波,笑容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歉意,“这份合同,很细致。但......”
南殊故意拉长尾音,指尖摩挲过那行“可派驻保安队”的字样,忽而抬眼,看向牧野政辉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隐隐的杀意。
她动作极轻地扣上那本公文,语调轻柔依旧:“上个月,这份矿产已由英属公司正式入册,归属变更也已在英方备案。若您真有如此合作的意思,恐怕还得先向那边致电一封才是。”
桌对面的茶盏碰在托盘里,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脆响。
牧野政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没挤出半个字。
这一趟,他原以为只需摆上合同,褚家顶多在股权比例上磨磨嘴皮,只要多给些好处,这对姐弟便会乖乖就范。毕竟这两个人,一个于不久前刚失态痛哭,依赖丈夫;另一个频繁出入**,强取丫鬟。总归,都不是什么有血性的人。
可那句“英属公司入册”就如同一声闷雷,生生劈在了他头顶。不论是真是假,至少眼下,这份协议已无从谈起。
只得强颜欢笑地开口:“原来如此,怪不得褚家于北方的产业在这些年依旧稳如磐石。”
南殊没答,只盯着牧野政辉的眉上三分,双手将那本公文夹缓缓推回桌子的正中。
“褚二小姐。”牧野政辉敛起笑意低吼一声,怒意使得他眼角的皱纹轻颤,“世事无常。牌子挂的再牢,也抵不过风大。我们帝国与英方,也不是没有交情。”
南殊听完只是微一颔首,轻蔑地勾起唇角,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牧野政辉被她盯地背后发凉,也明白这里是褚家的地盘,他继续纠缠将毫无意义。
于是话锋一转,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如此看来,这份草案还有许多需要调整。今日,便不多叨扰诸位了。告辞。”
“不送。”南殊面对那西装革履的背影,冷冷吐出二字。
牧野政辉脚步一顿,终是愤然离席。
但这口气,他记下了。今后,也势必不会与这家人善罢甘休。
随从跟上他的脚步走了一片,唯有阮清月依旧坐在原地未曾起身。
满堂寂静,只听得到她下牙触碰上牙时发出的阵阵声响。
这接连不断的音一下一下啃噬在南彻心头,红意攀上眼眶,迫使他紧紧合上双眼。
南殊见状起身,拍了拍南峤的肩膀示意,便朝门口走去。
南峤同她一道,佣人便也随二人散去。
南彻听见身后门扇合拢的声音,才站起身走到阮清月身旁,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刚要说话,就被她剧烈地颤抖与躲闪打断。
这原不是阮清月的本意,她是想牢牢抓住他的。
她连眼前闪过的袖口都没放过,在回神间便下意识便抓在手里,抬眼时泪水倾泻而下,顺着脸颊流入耳中,声音抖的连不成线:“我不想死......阿彻,我不想死!”
褚南彻答不上来,毕竟他也没有那个本事保下她。他只是按照南峤的吩咐办事,负责引牧野政辉上钩,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南殊谋划的这张王牌,他都不清楚哪怕一丝一毫。
他们是信不过他的,南彻一早就知道。可为了赎害死父亲的罪,他还是利用自己的爱人帮了褚家一把。
“我求你,求你救我......”阮清月仍不死心,抓着南彻袖角的手指抠进肉里,声音却越来越低,“我只想活命我有什么错......”
手掌拢着僵在原地,终还是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上。洋装的雪纺料子按在掌心,硌得难受,把眼泪逼得直挺挺掉在地上。
喉咙里仿若有一团东西烧得滚烫,热意汹涌几乎冲破牙关。嘴唇上下嗫嚅许久,是凭着心头的那口气才顶出这句:“你害我一次,我演你一局......我们扯平了。”
而话说出口,气便泄了。他故意别过脸去,可门扇外闪动的那抹晃动的朱红,还是映在南彻的余光里。
二人行至大宅门前,南殊抬手扶了下帽沿,目光落在牧野远行的车队上。
双手抱臂,没有丝毫懈怠的意思:“我的这个法子只对讲规矩的人有用,但我们的敌人是匪徒。一旦局势失控,只怕撑不了太久。况且褚家还有百货,银行,棉纱厂......哪个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这个你不必担心。”南峤于南殊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脚步,嘴唇轻动,似乎在数着什么。
风口将街巷的杂音吹进宅门,他抬起双手,毫无预兆地扣在南殊耳侧。
她正要侧头发问,却被一声震天巨响惊得脚下一虚。
南峤稳稳扶住她的胳膊,目光却顺着院墙望向街口,火光冲天而起,混着刺鼻的焦糊味飘进院中。
南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便攥了他小臂处的衣料。
刚刚那股温度还环在耳畔,却依旧压不住惊诧带来的心颤。南殊的喉间动了动,看向弟弟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是你干的?”
南峤没答,只想先把她扶进屋里再说。可南殊的脚下像生根似的,怎么都挪不动。
他只能垂眸避开她的注视,淡声解释道:“这是上海滩,两党之争此起彼伏,帮派、愤青、走私客,鱼龙混杂,是谁都有可能。为什么是我?”
这淡然无波的表情与滴水不露的说辞凑在一处,从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诉出,南殊如梦初醒般抚上心口,垂下头去。
她总因为把他当弟弟,而忘记了他的立场。也总因为他的体贴爱护,而忘记他在外是怎样一个杀人不见血的身份。
“别怕,他不会死。”南峤总是不忍姐姐看到这样打杀的场景,抬手轻轻理过她面上的棱格纱网,安抚道,“不过是敲山震虎,让他们知道,我们褚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面对这话,南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嗯”一声便是此刻她能想到的最好答案。
院外已经传来慌乱的脚步与议论声,佣人们不知该先去关大门还是先去看热闹,正手忙脚乱。
梅香闻声从屋内出来,与南峤对过眼神,便紧着步子到人堆前训道:“看什么?你们几个去把门看牢了!剩下的,回侧翼去!”
见这些个佣人都听梅香的话,南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顺势拖过南殊的手肘朝前走道:“这儿乱,先回房吧。”
她迟疑片刻,还是跟着他去了。
二人经过回廊时,一向寂静的街面上呼喊声此起彼伏,火光被楼梯转角处的窗子格出图案,斜斜落在地毯上,花成另一番滋味。
南殊别过眼去没再多看,南峤一路上在她身后虚扶,也没出声。
三日未归,床品却给换了新的。南殊抚过黛色枕套上浅淡的银纹,顺势坐下,招呼南峤道:“你过来。”
南峤只是往这边看了眼,立刻变了脸色:“我才不去,沈承昱睡过的床我不坐。”
“你小时候不老往这钻?矫情什么?”南殊白眼,却看到弟弟又在自己的梳妆台前随意摆弄起来,愈发怒了,忍不住发问,“你做什么呢?”
“我挑点东西,捧戏子用。”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干我们这行的,做戏总得真点。”
南殊轻“哼”一声,却也没阻拦。
瞥见窗外慌慌张张的人群,才想到自己此刻还应该在生南峤的气,这才拉下脸质问:“我说原谅你了吗?”
南峤顿住忙碌的双手回头去看,心中暗笑,想说一声“你早就原谅我了”,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出口。
换成一句带着暗讽的调笑:“你的同党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到什么时候,褚南峤都不忘了刺沈承昱一刀。但这次还真就说到了点子上,南殊的脸色骤然间便暗淡下去。
低头不大自然地理了理袖口,微抿双唇道:“他......有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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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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