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身冷水

沈承昱就这样立在门口,半晌没人注意。

视线落在南殊手边,那小瓷碟里放着切成小块的哈密瓜,银叉在上头泛着亮光。

她歪过头去,丹色的指甲在碟边轻点两下,好似在催促对方出牌一般。

陶凝笑着摇头,随之推出一张红桃。

两人之间的气氛松弛得甚至有些诡异,好似屋外的风雨与她们毫无关系。

其实南殊早就看见他了,只是没出声,单等打完这局才朝门口悠悠招手:“你回来了?我们四个刚好凑一桌麻将。”

那音调闲适的,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位前来消遣的朋友。她知道陈彬作为私人特助,一直随沈居住,所以才故意挑衅的说了这么一句。

沈承昱没搭腔,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二人之间,绿植的影将他冷峻的神色衬得半明半暗。

陶凝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牌起身,余光飞快地扫了南殊一眼,想从太太那里得到点缓和的台阶。可南殊此刻的眼神里全是明晃晃的挑衅,丝毫没有要收场的意思。她便只能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你,停职反省。”沈承昱沉声。

“沈先生,陶小姐是在下班后前来会友,您这么做不合适吧?”南殊尖锐的质问声在沈承昱话音未落时便传了过来。

他却连个眼神都没多给,一直面向陶凝说话:“茶楼的向导可以按时下班,陶小姐如果有兴趣,可以去那工作。”

陶凝被沈承昱的气场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攥着衣角,不敢多言半句。

但沈承昱终究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此事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下一刻便收了锋:“出去,跟陈秘书把今夜的工作对好。”

“谢沈先生。”陶凝见上司松口,忙鞠躬致意,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间能压死人的小玻璃房子。

南殊依旧靠在摇椅上,那张原本浮着笑意的脸,在沈承昱投过目光时瞬间凝了。将手中的卡片“唰”一声收紧,怒道:“是我叫她来的,你罚她就是罚我!”

“今天发生什么了?值得你回来闹这么一场?”沈承昱向前一步走到南殊身侧,将她前后晃动的摇椅一把按住。事到如今,他还在保持着理智分析的状态。

可这不是南殊想要的,她想要看到他失控,看到他为了自己疯狂质问的模样。

这个男人在面对一切的时候都太过冷静了,好像能不动声色地控制所有。他能在白厅门前她落泪之时叫出“褚小姐”,能在她流产失子时还掐着探病时间,也能在褚南峤紧逼的枪口下振振有词。

南殊从未觉得沈承昱会和一位秘书生出什么,她只是不太相信他是活着的,他是有心的。

她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沦陷,成为他的附庸他的花瓶,而非与他并肩的妻子。

南殊抬起头,用沈承昱标志的冷眼朝他看去,试图以此,来逼他给出一个能够将这一切打破的答案。

他却没了再回话的精力,只觉得心头揪了一瞬,眼前都是恍惚。

额间已然升起细密的汗珠,沈承昱努力稳住呼吸,死死压下那摇椅的扶手,叫南殊不得不坐起身子。

“你是要闹到她也搬进来为止吗?”他没有温声哄弄,而是一句话便割断了这屋里所有的暖意。

下一刻,冰冷的水流从沈承昱头顶倾泻而下。这阵彻骨的寒意,沿着他的羊毛西装一路淌落,面料中原本若隐若现的暗纹也随之斑驳地浮现。衬衫顷刻间湿成透明,腻在他的胸腹之上。

南殊却没就此停住,手腕一抖,用来浇花的玻璃水壶“砰”地砸在地上,碎裂声于阳光房中炸响,水花与碎片四散飞溅。

空气骤然凝住,只剩水渍沿着白瓷地面缓缓蔓延。

沈承昱的目光透过湿气落在她脸上,冷得仿佛能穿透肋骨,将隐在下面的那颗心也一并冰了。

南殊却迎上他的眼,一把抓住沈承昱的领口上前,犀利的眼神顺着他下颌嘀嗒的水迹攀附上去,说话间胸口因怒气而轻轻起伏:“你现在舒服了?满意了?”

攥出的水流顺着她的袖口一路淌到臂弯,冷得她颤了一下,便将面前的潮湿狠狠推开,毫不留情地朝门外走去。

玻璃门被“啪”的一声甩上,风灌进来,又很快被关在外头。

沈承昱仍站在原地,发间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蜿蜒至颈侧。

他本想追出门去,可脚下踩中湿滑的玻璃碎片,不住踉跄一步。抬手扶住一旁的桌沿,胸腔里忽然涌上一阵压不住的闷意。

一声重咳被掩在掌下,可后续的几声接踵而至,连带着肺里的腥气一并涌了出来。

沈承昱支着桌沿撑半息,抬手擦去唇角的湿意,将那口腥意生生逼了回去。望向门扇外已然消失的身影,终还是迈步追了出去。

陈彬原本正跟陶凝在厅中说话,褚南殊鞋跟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便将他们的心一同拽起。

二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欲要问好,可南殊却连个眼神都没多给,拐弯上楼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刚要坐下,又看见沈承昱顶着一头湿发过来。立刻将弯了一半的膝盖直起,欠身齐齐唤了句“沈先生”。

“她人呢?”沈承昱此刻也顾不得面子,毫无遮掩地直接发问。

“太太她......”陈彬僵硬地拢了下手中的公文,朝着楼梯口瞥了一眼才道,“上楼去了。”

他一点头,刚要去追,却又似想起什么骤然转身:“陈彬,掐好时间,十分钟之后上来敲门。”

纵使此刻胸腔内的热意不断翻涌,他也还有公务要忙,总不能因私事吵个无休无止。

听见陈彬称“是”,沈承昱才迈步上楼。

快步走到卧室门前,却发现门已经从内反锁。他将手攥拳掩在口边,轻咳一声,极力绷着那根快要断掉的弦,压低声线敲门道:“褚南殊,开门。”

预料之内的,没人出声。

“你要是不开门,就证明你没胆子跟我说话。”说罢,沈承昱便抬手在门板上重重敲了两下,又晃动几声门锁,便侧身靠去墙边。

他不想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浪费精力,并且他知道,这些动作便足够引南殊出来。

果然,不出一分钟,门内便传来开锁的声响。褚南殊此刻的妥协,不只是因为被他的话刺激而想争个对错,还有几分对刚才身后剧烈咳声的忧心。

可门一开,沈承昱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反手推门而入。南殊惊得下意识转身要跑,却他一把扣住肩膀压到墙上。

“褚南殊!”他眼底的血丝氤氲,音调却始终保持着一贯的克制,“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翻脸不认人的毛病?”

南殊被他困在怀里,想挣脱,衣襟却蹭上了那混着沉重香水味的湿气。

回身去躲,背部却又不小心撞上墙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皱起眉头吃痛一声。

而这一下,便似乎把胸口的闷气一并撞散了。

眼底的酸意随着疼痛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南殊死死咬住嘴唇,试图将那点湿意逼回眼里,却还是有一滴在眼角泛起了光。

沈承昱见她跟猫似的缩在怀里,终究还是不忍心再逼问下去。双手自墙上缓缓撤下,却也没给她逃跑的机会,只轻柔地环住南殊的身子。

掌心抚摸过她背部刚刚撞到墙上的骨骼,摇头叹息道:“我知道你流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心情也差,但现在真的不是闹的时候。”

南殊听到那两个尖锐的字时,眼神中的脆弱一瞬间被其挑破,倏地便冷了下去。

“够了!”她一把将人推开,干脆而决绝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卧室之中。

“沈承昱!”她用愤怒收紧所有的泪意,直直盯上他的眼,可语调中还是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颤,“在你眼里,我所有的情绪,所有跟你不合的地方,都是因为我流产过,对吗?”

“你想太多了。”他上下滚了滚喉咙,刚想上前,却愣是被南殊那嫉恶如仇的眼神逼退了半步,“九国公约的缔约国会议就在眼前,你是知道的。矿产也好房地也罢,你想要的一切我尽我所能!但现在,真的不是闹的时候。”

南殊怔在原地,耳边的嗡鸣声连成一串,拉得头脑生疼。

“你想要的一切我尽我所能”

原来在他眼里,她的“一切”就是那些白纸黑字的契约,是那些可以过户的地契房契。

他给了她这些,就等于给了她这场联姻的全部价值。她便该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他完美生活的陈列架上,做那只最耀眼的花瓶。

外表光鲜,内里空心,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插上名贵的花朵撑起场面,不需要的时候放在家里,也不占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闹一场,打乱他精心筹算的工作日程,成为他完美人生中,唯一无法修复的裂痕。

鞋跟压在木质地板上,空洞的声响混合起沉重的气声,一同捧起南殊流了满脸的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因为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情的捆绑,而是出于等价的交换。

纵使心如刀割,她没有办法在此刻说爱。因为一旦出口,就代表着失控与失败,这不是南殊能够接受的。

千丝万缕的痛苦终究化成柔柔的一句:“你出去......”

“南殊,你别这样。”沈承昱轻喘一息,想上前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南殊撕心裂肺的骂声拦住了动作。

“你滚......”她半依着墙壁,双眼猩红地喊出这句,“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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