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热病

对上那双满是愤恨的眼,他从未觉得眼前人是如此陌生。

他已经给了她所有他能给到的一切,可她为什么还会疼成这样?

胸口被湿冷的衬衫压得发紧,沈承昱再次不住地咳了一声,只得垂眼去解领口的扣子。

金属擦过湿布料的声音,在寂静一片的卧室中尤为清晰。

南殊看见她的动作瞳孔收缩,背脊猛地贴上墙壁,眼里闪起惊惧的光:“你干什么!”

说着,便不自觉得将手紧紧扣上了颈部的衣领。顶部那颗嵌了细小珍珠的盘扣被她按在掌下,抓的不成样子。

沈承昱却没抬头,只利落地脱下大衣、西服、马甲,扯下袖箍与领带,最终将衬衫也扔在了沙发上。

转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抽出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

“换件衣服。”他将那件领口与肩线都熨得笔直的衬衫穿在身上,极力压下胸口上浮的咳意。

南殊见他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潮水般汹涌的酸意。

她以为他会......可原来,他要做的只是整整衣衫,再整整那层永远隔在他们之间的体面。

南殊咬紧下唇,手掌握成空拳掩在口边的那一瞬偏过脸去,泪珠飞溅出来,带着她积压已久的委屈。

沈承昱没瞧见,只顾着在系好袖扣时顺过气来:“刚才的事可以解释成意外,但不能叫他们看见我出了你的房门还是那么狼狈。”

南殊听罢,即刻冷哼一声。她甚至不知道该骂他冷漠,还是夸他体贴为好。

敲门声响起,她就站在一旁,却连手都没抬起半分。

还是沈承昱上前,开门让廊中的光线照了进来。

“沈先生。”陈彬低着头,不敢向内看。

他“嗯”了一声,刚要出门,却被南殊脸上那道被光照亮的水痕晃了下眼。

沈承昱动了动喉,气喘的声音几乎掩饰不住,只得让他在说话时刻意地放缓声调:“下楼等我。”

陈彬立刻称“是”,转身离开,丝毫不想卷进这夫妻二人的风波里。

他将房门关上,缓步走到南殊面前。

她低垂着头,齿间的唇几近透明,才拦住了呜咽。

“好了......”沈承昱轻叹一声,还是刮过她脸上的水迹,将人揽在怀里。

而面对他的示好,南殊从来都没有办法抵抗。纵使心头再恨,也不住便将额头靠上了他的胸膛。

这一刻,她恍惚地以为,只要自己这样依着,就还能像从前那样,被他稳稳护在怀里。可却在这份安静里听见了些不该有的杂音。混在他的呼吸间,几不可闻。

南殊抬手抚上沈承昱冰凉的脖颈,忍着担心抹了把泪:“你......”

可刚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他抬手去擦,却根本接不住这一串一串的热意。

她胸口的酸意翻涌成一团,几乎要化作一句关切,可到嘴边,却硬生生扭成了:“你别碰我!”

然后猛地向前推了一把。

沈承昱的胸口被她掌心那颗细小的钻石狠狠硌住,疼痛蔓延,却又迅速停止收紧。

他骤然间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此刻自己做什么,她都是不领情的。既然如此,沈承昱便真的没了再闹下去的精力。

径直夺门而出,门扇迅速合拢时带起的风将南殊手心里的那点余温尽数吹散。

脚步声很快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可泡在感情里的这一刻,就连气息间都充斥着身体的背叛。那口气里,分明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心与恐惧。

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指尖摩挲过戒圈上的那枚红宝。触感冰凉坚硬,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压迫。

眼泪没再掉,可鼻腔深处的那股酸意却怎么都散不去。只得蜷缩侧躺在床上,将所有的昏沉都倾向一侧,保留另一半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见被子拉动的声响,落在自己身上先是一阵寒凉,而后才逐渐温暖起来。

南殊知道是他回来却没出声,只悄悄地将被子的边缘抵于颌下。

本以为今夜就会这样,装作无事发生下去。可那阵短促,压抑,又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床帘的阴影下,南殊如扇的睫毛颤了片刻,终究还是带着清浅的泪意缓缓张开,低唤声在夜里显得尤为清明:“沈承昱。”

他闻声回头,有意将面色隐在壁灯照不到的阴影下,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帮她按住了眼角的那一片水涡。

一贯的,他只要轻轻示好,她便止不住泪。

竭尽全力调整好呼吸,眉心蹙起的弯将她原本张开的双眼又压了回去,泪水滑落的瞬间哽咽更甚:“沈承昱,你爱我吗?”

沈承昱好似被她冰凉的呼吸缠住,停手顿在原地。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本想借此机会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喉间的痒意却不断促使他偏头去咳。

可南殊等不及,因为她已经从他迟疑的神色中找到了答案。

一把扣住沈承昱掩口的手腕,那股异常的滚烫直直窜上指尖,顺着血管灼到她的心口。

可南殊还是固执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替他答道:“你爱我,但你总要先去解决世界的问题。”

又是寂静一片。

“对吗?”清亮的声音带着质问划破安宁,却叫沈承昱眼前的朦胧更甚。

白日里在战局与外交辞令中周旋,已经叫他费尽心神,再加上身体的不适,叫他已然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应对什么爱与不爱。

只觉得那点光线越拉越远,最终聚焦在手腕处的冰凉上,将胸口堵得再没一丝缝隙。

南殊察觉到沈承昱眼神中的飘忽不定,心头一紧,正要开口,他整个人却忽地向前倾去。

“沈承昱!”她惊得从一旁坐起,去拍他的肩膀,却没反应。将指尖滑至脖颈,又立刻被那片滚烫的皮肤灼得收回手去。

心口的血液瞬间翻涌上来,压得眼底惨白一片。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转向门口,声音尖锐到几近破裂:“来人!快来人!陈彬!”

连南殊自己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耳鸣间仿若看见了几小时前,自己将那些刺耳之言甩在他面前时决绝的模样。

她说“别碰我”,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将她稳稳接住,但如今,时移势易了。乱世之中,再高贵的身份也护不住命运的脆弱。

廊里立刻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时,她已经半跪在床前,一手拉着沈承昱的手,另一只手不顾他额上的湿热一遍遍摩挲着。

陈彬紧赶慢赶地进来,南殊却一心扑在沈承昱身上,头都转不过来,只瞥了眼脚下便抬手吩咐:“去请医生,快去。”

陈彬看见床上的人与南殊的神情,立刻向欠身称“是”,忙去叫人。

医生脚步到快,赶着就过来了。

先给沈承昱量了体温,见他烧的厉害,听诊时见胸音粗糙,偶有痰鸣,便问南殊他素日是否有咳喘之症。

南殊回想觉得好像是有此事,可近些日子她与沈承昱相处不多,也不敢妄下结论。于是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陈彬,示意他来回答。

陈彬小心翼翼地看了南殊一眼,神色略有拘谨,却还是一咬牙给说了出来:“沈先生患有干慢性支气管炎,反复咳了几个月。最近连着低烧几日,好像症状更重了些。”

“什么时候?”南殊猛地回头,先医生一步问出口来。她完全不知道沈承昱有这个病,只知他近日半夜有时咳嗽,还以为是他白天话说多了的缘故。

陈彬咬紧牙关,面色游移不定。他本来是受了沈承昱的命令,不可将此事告诉南殊。可眼看他这病越来越重,再隐瞒下去实在不妥,今日或许是个开口的好机会。

于是上前一步如实答道:“就是沈先生在兰都时被软禁的那几日。那地方潮湿阴寒,又通风不善,回来之后又日夜忙着,这才成了病。”

听完这话,南殊的脖颈被瞬间扼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踉跄。

“不过医生说沈先生这病多为刺激性干咳,痰少难咯,很容易被旁人忽视。”陈彬见状,急忙补上一句。

南殊却没答,只将目光投向床榻上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泪于眼底晃着,却又被愧疚压得更深。

“难怪。”医生点了下头,将听诊器从沈承昱的胸口移开,“沈先生有旧疾,此番高热,是在原有病上又急性发作。若再操劳不休,极易延及肺叶,转为肺炎或结核。”

南殊攥紧拳头,极力安抚下自己的情绪,不住追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必须立刻卧床静养。”医生断言,“少言少动,尤其不可再劳心费神。饮食以温润为宜,切忌辛辣寒凉。”

他收起东西顿了顿,望向南殊一眼,又低声补道:“夫人您要明白,此病虽不急于一时要命,但若久久拖延,恐生变故。如果迁延成了重症,日后再高明的药石,怕也难断根。”

“我知道了,多谢您。”南殊垂下眸去微一欠身,转头对陈彬道,“送一送医生。”

陈彬应声而出,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廊里。

房门重新合拢,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一层。

南殊没有立刻回身,只静静站在原地,指尖攥着衣角,力道几乎要将那块丝料陷进掌心的肌里。

终还是被沉闷的呼吸声引到床前,那张因高热而泛着异常潮色的面孔落在眼里。

南殊伸出手,悬在沈承昱的额上,离触碰只差半寸,却又停在半空。

垂眸凝了许久,直到指尖轻颤,才缓缓收回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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