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行驶到一条隐秘的小巷,连盏路灯都没有,全靠车灯才照亮那家钟表行的大门。
南殊从驾驶室上下来,压了下手包里防身的东西,才随南彻进门。
“这外面做生意,老板住在里头。我出来才知道,好多小生意人家都这么干。”南彻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南殊七拐八拐来到厨房。
木质地板被水泡的起了鼓,南殊的鞋跟每踩一下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南彻俯身掀起灶台下的帘子,熟练地扒上一块地板,紧接着,那一整片木头都随着力道掀了起来。
灰尘四起,一股潮湿混杂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南殊不觉地皱起眉头,掩住口鼻向后退了一步。
南彻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手上粘着尘土也能去抓脸上的痒意。
见姐姐面色不善,他忙开口解释:“这里头原来是地窖,都打扫过了,干净着。”
南殊依旧没说话,等南彻先下去,自己才小心翼翼地踩上梯子。
里面倒是比她想的亮堂许多。屋子一眼就望到头了,连个躲人的地方都没有。
两张上下铺堆在里面,下铺上各躺了个人,一个灰头土脸却睁着眼,看着还能说话。而另一个却面白如纸,虚弱得嘴唇和脸汇成一个颜色。
穿着粗衣麻裤的姑娘正背对地窖入口,用帕子沾了水给这人擦脸,动作麻木不仁。
听见身后的动静忙转过头,下意识地想站起身扑到南殊跟前,可最终还是停住脚步先抹了把脸。
“二小姐,真没想到您肯来这种地方。”她双手扯着帕子低下头去。
南殊眯起眼睛,似乎无法将面前这个梳着齐耳短发的人,与从前厅堂上的那个中产小姐扯上任何关系。
“清月你给二姐瞧瞧这人的伤。”南彻上前解围。
阮清月应声,走到床边轻轻掀起那面白之人的被角:“二小姐您忍着点。”
说着,她自己便先掩住了唇角。
南殊谨慎地向前挪了半步,俯身去看,那条从小腿蔓延到膝盖的伤口生生刺进她的眼里。
纱布早已被脓血浸透,揭开时黏腻作响,引得边缘乌紫的皮肉翻卷起来。
她甚少见到这般血淋淋的景象。胸口骤然一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半月前,那底片上惨烈的景象。
身子想往后退,可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头顶忽然传来脚步,好似人在店外逗留,地窖里的众人齐齐屏息。
直到声音散去,南殊才将掩在口鼻处的帕子向下挪了半寸,唇瓣几张几合,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这都......”
又将后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毕竟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说“烂了”。
南彻看见她脸色不好,便示意阮清月把伤口盖上,而后拉住南殊的小臂将她带去一旁,低声问道:“二姐,这你都看到了,我没骗您。您有什么门路能请来医生吗?”
“我怎么晓得?”南殊的手腕还压在胸口,刚刚那幅血肉模糊的场景叫她久久缓不过劲儿来,“他这个样子,神仙来了也没用吧。”
“人还没死,总得救吧。”南彻低声,向身后瞥了一眼,确定不会被伤兵听见才继续道,“那还有个伤的没那么严重。至少救下一个?”
南殊没答,因为她也没办法。微微扬起下巴朝低矮的天蓬上看去,强撑着眼皮不落。胸腔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着,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半晌,她才眨了下眼看向南彻:“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谁?”褚南彻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可南殊的眼神却瞥向别处,语气中带着些许犹豫:“大姐......她通医术,或许有办法。”
“您别同我开玩笑了。”褚南彻一想到这个人,就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南殊反问。
南彻撇嘴,将身子转向一侧。他要是有人选,也不至于大半夜的求到南殊家里。但他跟褚南音的关系一向差,根本开不了口。
但南殊却不这么认为:“我带你去找她,就说是你早年间的同学,从华界逃难过来,不小心踏进战区被炸伤了。”
“她能相信?”褚南彻皱紧眉头,从表情上看,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
“管这个做什么?”南殊语出惊人,却带着十足的笃定,“她发现了,最多也就是不来帮忙,又不会去检举我们。”
褚南殊清楚,如今褚家的大半产业都在南音手上,若是她贸然检举弟妹二人,就是坏褚家的名声,对她的收益有损。
况且褚南音是个很能隐忍的人,从不会为了一时痛快而做赔本生意。眼下这件事,她拿着当作把柄要挟,显然比捅出去图个一时痛快要有效得多。
最重要的是于南殊眼中,褚南音是个在乎手足情分的人。毕竟她做的那些事情,说到底,也没有真正害了他们什么。
南彻思索,也是这么个道理。
黑了一晚的脸色终于迎来晴朗,可又很快消散化作担忧。沉下眸子问道:“要是真出了事,大哥会救你的吧?”
南殊愣了一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但刚才在决定跟南彻出来之前,南殊确实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显然是“会的”。
虽然他们情报厅如今在拼了命的剿共,但若是南殊真有什么,褚南峤定会不顾一切地压下所有同她有关的所有证据。
最多就是回家同她再吵一架,关她个几天几夜,也就完了。
只是明面上,南殊还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回答。
红指甲抠进袖中,敛去眼眸中的凌厉,佯装不安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想连累你。”南彻这一声低语,到叫南殊有些无地自容了。
一年过去,他竟也明白了不连累家人的道理。
“是我自己要过来,不干你的事。”南殊语调平平,动作麻利地爬上梯子。
南彻紧随其后。一边紧步追上姐姐的步子,一边问道:“大姐不是被大哥气走了?咱们去哪找她?”
“她在我们家里。褚南峤把她请回来了。”南殊行至门前,一把撑起雨伞,把南彻一同罩在里头。
说是主动去请,其实是南峤被逼得没了办法。
褚衡仁走后,公司里许多事情都离不开南音。她这一走,虽然还是会发电报回来主持大局,但总归不能像从前一样事事亲力亲为。
经理三天两头的来褚公馆说事。南殊又不在家,这若大家业中的繁杂事务,一下子便都落到了南峤一个人头上。
刚巧赶上年尾事情繁杂,他白天上班打打杀杀的,晚上还得处理这些琐事,实在吃不消。只得跟南音主动服软,叫她快些回来。
南殊前些日子还调侃南峤“躬身请罪”的模样卑微,如今竟也轮到她自己身上。
有些没好气地迈入车门,坐到驾驶位上。旋转钥匙,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在雨中调转方向,就往褚公馆去。
车子的骤然启动叫褚南彻猝不及防,忙用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惊慌道:“大哥不会在吧?”
“不会。他在他自己家,躲着大姐都来不及。”南殊了解弟弟,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公馆门前。
车子停在铁艺门前,前灯将稀稀疏疏的雨线照成纱料,笼在玻璃上,叫门房的人半晌才认出里面坐着的小姐。
淋着雨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打开大门为南殊开路。
南音披着外袍从楼上下来,见弟弟妹妹寒夜过来,忙搓热掌心捂住南殊的手背,带她坐下才道:“出什么事了?”
“南彻是有些事情要跟您商量。”南殊回握住姐姐的手,又转头向弟弟使去眼神。
没成想过了这么久,褚南彻在南音面前还是别扭,半晌没胆子提要求。最终还是南殊看不下去,帮他说了。
南音听罢,果然皱起眉头,朝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的弟弟看去。
“同学?逃难?”她重复过南殊刚才的话,眼神深深盯在南彻身上,
“是的。”南彻心虚地咬了咬嘴皮,却梗着脖子死不改口。
南音静默地盯了他许久,没再追问,缓缓收回视线。
“你呀......”她叹了口气,指尖于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似在思索什么,音调中不见喜怒,“在外头乱跑,还敢带人回家来?”
这话表面上是在责怪南彻,实际连带着南殊也给一并训斥了。
“怎么怨我?”南殊虽然知道自己没理,但语气中还是带着点不服。
“你这么大人了还带他胡闹,怎么不怪你?”嘴上训斥,却还是站起身来从雪霁手中接过毛巾,帮南彻擦去头上的雨水。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这衣服上的一身泥,眉头越来越紧:“雪霁,你去给二少爷拿身衣服。”
她不知道褚南峤把他赶出门的事,一直以为是南彻自己钩上了外面的什么,任性逃走。
如今看他这一身破衣烂衫,肯定是没做什么好事。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安心在家住下,跟着大姐做点生意,别再出去瞎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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