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红灯摇曳,空气中还飘着残存的药香。
窗外的爆竹声隐约传进屋内,盖住了她喉咙中的低声嘟囔。
南殊没正面回南音的话,只撇起嘴坐到姐姐身侧。
南音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玻璃壶倒了些水递到南殊手中,才柔声问:“今天留下来?跟大姐过年?”
“你怎么不叫我回去陪我丈夫?”南殊暗暗讽过姐姐刚才对自己婚姻的冒犯,只抿了一小口水,便把杯子搁去桌上。
她听出弦外之音却也没恼,说话间顺手将那杯子向内推去:“承昱是个有章法的孩子,如果他在,会让你来我这里胡闹?”
“他若是在,一定会护着我的。”南殊一股脑地把话顶上去,“胡闹也罢,理智也好,他都不会拦着。”
她微微扬起下巴,说得理直气壮,南音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她的眼神于杯子与南殊裙摆下缀着的轻纱之间游走,一寸寸滑至她腰间的蝴蝶盘扣,又被耳垂上那抹不起眼的翠色引去视线。
那原本锋锐的眉眼如今盈着因宠而生的骄矜,俨然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你如今这副样子,我倒有些认不出了。”南音抬手抵了下鼻尖,试图将这股陌生的气息逼走。
“人都是会变的。”南殊不以为意,“大姐您也一样。”
“你说的对。”南音垂眸抚了抚衣角,轻轻拍过妹妹的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今天本应该是守岁的日子,往年一贯主持年夜饭的大姐却叫她早睡。
南殊浅浅愣了一下,眼前恍惚着好似瞧见去年除夕时的模样。大姐穿着元宝领的红袄站在父亲身侧敬茶,南峤刚到家就往她边上挤,非要把那玛瑙流苏的簪子插在她半天才梳整齐的发上。
她不干,他就追着她在厅里转,跟低头数压岁钱的南彻撞了个满怀。
那时候虽然人人都各怀心事,但好在一家人还聚在一处。可如今,见一面似乎都成了要命的难事。
“大姐!”南殊下意识地唤,南音闻声便转过头来。
她向前倾过身子想要说点什么,可这一年的事情又将所有亲切的祝福都堵在了齿间。挑挑拣拣,还是选了最稳妥的三个字。
“过年好。”南殊轻声。
她的话音刚落,南音便骤然间别过头去。可她的泪还是快了一步,落在南殊眼里,顺着她的睫毛滴下。
南殊来不及反应,便被那股被药味冲得极淡的茉莉花香笼了起来。
“会好的。”南音轻轻搂在她的背上,强压着声线里的哽咽,“过了年,都会好的。”
南殊靠在姐姐怀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大姐这样的人,竟也学会了用话哄着自己过活。
可她没有拆穿,只轻轻点头,将多余的怨都咽了下去。
褚公馆内通明的灯火亮了一夜,直到东边泛起白光,才将它融进天色。
南殊没用早饭,只让雪霁给南音留下口信,便急着赶回家。
她怕沈承昱万一回来得早,又没见到她人,再急出火来。
只是南殊还是多虑了。这一整日,别说是沈承昱本人了,她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见着。
立钟敲了十二下,天色已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耗了整整一日,南殊此刻只觉得心口紧得厉害,一口气堵在喉里,上去也下不来。
女佣来传话时她连外褂都没来得及披,便直接踩着拖鞋冲下楼去。
陈彬见状忙躲到一旁,却还是被南殊带过来的邪风吹了个踉跄。
她泪眼汪汪地扑进沈承昱的怀中,哽咽着嗓子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安全区找你了!”
沈承昱后退半步皱紧眉头,身体僵硬的停在原地,并没有同往日那般将她拥住。想要说话,声音又卡住一瞬,干脆不讲了。
南殊却没立刻觉出异样,还靠在他的胸前浅浅落泪:“你说好了要回来陪我过年的,你食言了。”
说着,便将手覆得更高了些,直直扣上沈承昱的肩胛。
他的脸色骤然白了,忍不住“嘶”出一声。
“太太,您轻一点!”陈彬急得表情皱在一处,想要上前阻拦,却又不好直接拉扯南殊的胳膊。
她这才注意到沈承昱今日的异样,立刻松开紧紧圈着的胳膊,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事。”沈承昱轻轻喘了一声,就想装没事往屋里走。可头上的汗珠却掩藏不住,将刚才的疼痛尽数出卖。
南殊拦在他面前,转头眼神凌厉地看向陈彬质问:“你说,怎么回事!”
“太太,是这样......”他刚开了个头,就去看沈承昱的脸色。
看他面色铁青地瞪着自己,于是一咬牙决定躲开上司的脸,只面对夫人。
“昨夜日军以节日混乱为由,强派武装人员进入安全区。他们口口声声说是维护治安,其实就是胡乱开枪,还硬拖妇人上车。沈先生去交涉,被流弹擦了下肩。”
陈彬一五一十地阐述实情。可看南殊的面上失去血色,忙又补了一句:“不过沈先生没什么大碍,伤口已经在安全区医院清创包扎过了。”
可听完这些,南殊的嘴唇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手指紧紧抓住沈承昱的衣角才稳住呼吸。
她知道安全区那种地方条件艰苦,人多的连只蚂蚁都挤不进去。医疗沈承昱受伤后也很难得到一对一对的医护照看,多半都是陈彬在一旁帮着换药张罗。
于是上前一步,朝他微微颔首道:“辛苦了,陈秘书。”
“不敢当夫人。“陈彬连忙欠身还礼,将手中沈承昱所需的药品递到南殊手中,“劳烦夫人。”
她抬手接过,朝陈彬牵强地扬了下嘴角。而后探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扶上沈承昱的胳膊,温声问道:“上楼去休息?”
“好。“沈承昱点头,便牵住南殊的手往屋里去。
她僵着身子往前走,胳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牵动他肩上的伤。行至房门,还紧步上前帮他开门,亲自扶人坐到床边。
沈承昱趁她去倒水的功夫,本想自己脱掉大衣,却被南殊慌里慌张地回身拦住。
惊呼了一声“别动!”,才用捏住他轻薄的羊绒衣襟,看他没有疼痛的反应,才将衣服褪去。
“我说了没事的。”沈承昱受宠若惊,本想推住南殊的手叫她别忙,却又贪恋温存般停止了动作。
南殊没理,自顾自从药箱中取出棉纱与碘酒,灵巧地从另一侧爬上床,膝行到沈承昱的身后。
想帮他解开衬衫扣子换药,可那一抹隐于布料下,影影绰绰的红痕便先刺进南殊了心里。
她半天没法集中精神,手也落不到他身上。踌躇间忽而被他捉住了腕,南殊立刻挣脱,愠怒中夹杂着哭腔:“我说了别动!”
而后迅速解开沈承昱的衣服,斜过衣襟将他的肩膀露在外面。纵使纱布叠成几层贴在伤处,却还是瞧得见底下渗出的血色。
南殊咽了口气,将胶带轻轻撕下,鲜红的伤口便露在眼前。
看着不深,也没有前日夜晚她在那地窖中瞧见的口子那般流脓溃烂,却也足够扯碎南殊的心。
她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强装镇定地用镊子夹起棉球,擦在沈承昱的肩上。他轻轻颤了下,把南殊的泪也一并抖了下来。
这一枪虽然出血多,但位置在肩头,甚至不如他们俩相亲宴上打在她耳朵上的那一下来得要命。
可若是以后这样的事日日都有,保不齐哪次打偏了,就要了他的命去。
南殊忍着担心半蹲下身,一边帮他换上睡衣,一边曲眉问:“那么多人随行,怎么会打到你的身上?”
说着,手上的力道便被怒火顶得重了许多。帮沈承昱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后猛地起身,愤愤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别生气。”沈承昱用那只好手将南殊扶到自己身旁坐下,温声解释,“起初是陈彬和陶凝带着随行文员上前交涉,文员被当场打成重伤,陶凝也险些被架上车......”
他刻意顿了顿,看见南殊的眉心蹙起,抬手摩挲过她的手背才继续说:“我怕牵连更多人,才亲自去说。”
“安全区有红十字会的保护,他们怎么敢?”南殊不明白。
毕竟沈承昱他们一行人的工作是直接与外交涉,安危收到国际社会的关注,日方就算再放肆也应该考虑舆论影响。
沈承昱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半晌没说话。
随手拿起南殊刚搁在柜上的婚戒于灯下转动,那细碎的火彩照在墙上,映出各色的光。
“按理说是不会。”他将它圈回南殊手上,疲惫地叹了一息,“可他们偏就敢。”
那些侵略者行畜生事,根本不是人能预料。
南殊猛地上前,双臂紧紧圈住沈承昱的脖子,脸颊贴上他微微发干的鬓角。眼泪越积越多,顺着眼角落下,腻在二人的皮肤之间。
她很想劝他辞职,外交官夫人的荣耀她根本不在乎。南殊只想他好好活着,哪怕他是个碌碌无为的废人,她也想要他长命百岁。
可责任使然,她万不能开这个口。
只能将他拥得紧些再紧些,直到沈承昱急促的拍过南殊的背,她才给他呼吸的机会。
沈承昱劫后余生般长吸了口气,才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南殊自然不会被他这点话就哄好。抹了把泪,翻身压到沈承昱身上,决绝开口:“你得给我留下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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