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昂首,爆炸声响起的方向铺天盖岛地张起一张巨大的水幕,又铅子雨般坠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击水声。
“娘嘞,龙王布雨来了,”樟玉宣转头对着在场另一个水匪感慨,“你的老东家估摸着也成鱼片汤了,不,不不,我眼见着是鱼糜粥。”
他自顾自地说着俏皮话,其他几人却都没搭话。
攥着夜叉的手收紧,李猎声音微沉:“打起来了?怎么会……”
罗家军先前那一炮,是为了快速解决鸳鸯岛的青壮力,亦是有震慑新来的天鱼子一波水匪的目的在,原以为他们见过佛郎机的威力后不敢再随意动手,可眼下看……
“轰!”“轰!”“轰!”
连片的爆炸声震得罗家军三人脸色大变,李猎侧耳细听,面色阴沉如水,她断然道:“不对。”
说完,她看向沈月荣,后者眉间紧蹙,无声点头附和。
当初买下这批佛郎机后,佛朗人演习几次给前去观摩的将领看,其火炮能快速连发三次,发射间隙短,威力猛,射程远,炸膛的几率又小,确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开始的那两声是从这边传来的,后来的两声是另个方向,就如同……”在对打。罗家军的车船是比平沙船灵活,可再灵便也不能瞬息之间就跑十几里,再有,罗家军虽带了两门炮出来,可子铳的数目是有限的,哪能这样耗!
李猎伸指左右各一点指名方位:“我耳力远不及小红,但听这种大动静不会出错。”
陶钧肃声回应:“另一边的声儿,是不是连得太近了。”
罗家军的佛郎机,是因为能连发,两声之间的间隙才短,可水匪那边呢?
他们的倚仗又是什么?
“咻!”
长烟直插云霄,从林子的另一边竖立起来,不一会儿,又有几道长烟拱卫周围,远远地朝李猎几人发出召唤。
“走了。”李猎朝樟玉宣伸手,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拽起来。
陶钧一把扭住地上那男人的胳膊,整张脸冒着寒气:“走!”
几人一路疾行,将草叶跺得簌簌响,不消一会功夫,就听到喧嚷的人声。
四五个娃娃扯着嗓子嚎叫,手脚并用地挂在张图身上,嘴里稀里哗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个二十来许女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旁边围着两罗家军,她一边脸肿得高高的,正龇牙咧嘴地喝罗家军喂来的水。
樟玉宣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管李猎还扯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探头去看那女人,又对陶钧身旁的男人笑:“呐,吴青青也在这,咱们仨儿算是聚着了。”
张图听到声音,仰面往这边看来,他神色冷厉,唇角紧抿,周身弥漫着肃杀之气,若不是两边脸颊肿如发面,那还有几分气概在的。
沈月荣后退半步,眼瞳微缩:“你……”
张图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黑得能滴墨汁儿,他避也不避地盯着沈月荣看。被死死盯住的人回过神,上前两步,柳眉似蹙未蹙:“谁这么不长眼!”
李猎突然觉着哪里不对,她狐疑地瞥向这两人,却看不出什么反常,最后只在心里感叹一句:荣姐姐心真好——狐狸精瞪什么瞪!
吴青青水也不喝了,慢慢把脑袋埋下去,盯着地上的草看,一点抬头和老东家叙旧的意思都没有。
张图抬手想挡挡脸,刚一举起胳膊,臂弯处就吊上一娃娃,最后,他把手放在身侧:“是我自己大意。”
“确实如此,”沈月荣面不改色地附和,又从腰袋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药消肿,你快擦擦。”
张图挂着一身“嗷嗷嗷”叫的孩子,慢慢踱步到沈月荣几步外,他微仰头盯着她:“他们扒在这儿,我抬不起手。”
李猎立在一旁,竖抱夜叉,不解地拧起眉,什么抬不起手,把小孩放下不就成了,再说,即便胳膊上挂一串娃娃,以他张查开的实力,也能视若无物,行动自如吧,对表姐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神色一冷,表姐拿药给他,他却说眼下自己涂不了,怕不是在寻衅?
张图这厮,实在不识好歹!
这厢李猎咬牙不忿,一转眼却瞧见沈月荣俯身凑近张图的脸,一只手扶住他的脸,另一只手的指腹在他脸上揉弄。
“……”
胳膊一松,夜叉在怀中打个转,在李猎的后脑上磕个响。
少年狼狈地捂住后脑,瞠目结舌:“他们,嗯?”
陶钧自觉接手扯住闲不住的樟玉宣,扯着嗓子咳两声:“你不晓得?”
“……”
李猎咬牙切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你们都?我分明天天与荣姐在一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半点风声也无!
陶钧看着她,目光讶然:“你真不晓得!”
李猎的脸色阴沉得瘆人,陶钧忙转开话头:“咳咳,瞧着将军也不急,这个,军师那边应当没什么事。”
可将军大概会有事了……
陶钧睨了眼眯着眼,被沈月荣上药的张图,心中祈祷他有个好运气。
岛上的事解决完前,万不要被大小姐弄死啊——
“生气了?”沈月荣轻声问,她凤眼眯起,上挑的眼尾染上笑意,“我同他其实没什么事,就没与你说。”
“他们都晓得,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姓陶的方才还在瞧我的笑话!”李猎既气又委屈,“为何不同我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年的马尾在风中轻荡,发丝飞扬,但那张清俊的面庞却尽是黯然,她仔细回想:“不会是先前蹴鞠赛的时候?”
表姐那时给张图擦汗她就觉着不对,当时只以为是在做戏给水匪看,现在想来简直破绽万分,荣姐哪愿意帮无关的人做这种细活。
沈月荣犹豫着没有应承,见状,李猎不自觉拔高声音:“不是,还要早?”
“水匪袭营那次,你记得吗?”沈月荣赧然道,“他夜里来找过我。”
在沈月荣的提醒下,李猎记起当时发生的事,沈月荣为了救下一名士卒,与袭营的水匪交手时伤到了腿,修养半月才好,她为此大为恼火,只恨不得亲手宰了那厮报仇。
至于当时的张图,李猎眼睫扑棱,掩下眸中闪过的暗色,张图责骂过夜巡的队伍后,亲领先锋营夜巡半月。
彼时,她以为张图是在趁势树威,毕竟他也刚到罗家军不久,仍需同先锋营磨合。
但眼下来看,此狐狸精分明是另有所图!
李猎压下火气,想扯出个笑来,可脸上神色几番变幻,将两腮挤得酸痛也笑不出来,她最终冷着脸质问:“他到底是何人?”
夜叉重重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李猎粗声强调:“不许蒙我!”
先锋营本就要换班守营,张图带兵夜巡对他自个儿也有好处,她可不信就这一遭那狐狸精能将沈月荣哄了去!
还有蹴鞠赛!
越想,李猎就越是冒火,就算罗寿依着她们的主意办事,可张图到底也是个从四品游击将军,他要是真不愿,她们还能绑着他,要这男人上场?
“你连同他一块儿哄我!”犹如呛下一颗酸杏,从肺腑漫上涩意,喷出的都是含着热的酸气,李猎的脊背绷紧,脖颈到腰僵直成一条直挺挺的线,她将脑袋掰到另一边,不去看沈月荣。
沈月荣自知气虚,指尖试探着轻戳李猎的手背:“他是妙清姐姐的族兄弟,我同你说过的那个,记得么?”
张妙清,十年前剡县县令张喆的独生女儿,她娘与慧敏县主私交甚好,张氏夫妇罹难后她便被养在县主府,由慧敏县主教养。
“张大人的事你也晓得,张家人本就不乐意养妙清姐姐,有我娘接手,那边自然高兴,只是妙清姐姐与那边便更远了些。”
李猎不自觉倾耳过来:“那你还与那狐狸精好!”眼下她是装都不愿装一下,直呼张图狐狸精。
沈月荣轻轻拍了她一下,嗔怪道:“你且听我说完!”
“他家里那时也在剡县,一家子独留他一个,妙清姐姐不喜其他张家人,但对他不免芝焚蕙叹,心里软上几分……”
李猎紧缩着眉,黑润的眸中横着沈月荣:“这么说,他就是你的崔宇?”
前朝崔宇、巴道成两人,一生不曾见过面,却引彼此为至交,崔家家贫,巴道成便累年解囊相助。
哪知巴家后来被抄家,昔日亲友避之不及,唯有一人坐一毛驴,从西门一路哭唱至巴府,一骨碌从毛驴上滚下,捶胸顿足,长嘶:“崔某来迟了!”
刑场众目睽睽之下,那厢在砍头,这厢崔宇跪在地上磕头哭丧。
砍落一个,崔宇便念其名,泣涕涟涟,最后到巴道成时,崔宇几欲昏死过去,巴道成头上蒙着套子,闻声朝崔宇的方向偏了偏,面天仰笑:“我去也,你莫来!”
时人称赞二人的气节,便将这种尺牍之交称为崔巴绝响。
李猎知道因为张妙清,沈月荣同一个张家儿郎走得近,两人时常交换笔墨。只是她看到什么书啊,字的,就两眼发花,头昏脑涨,从来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瞎三话四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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