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入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沸腾的油锅,瞬间炸开了京城表面平静的假象。
刑部大牢立刻变成了风暴的中心。
在澹台霜的“特别关照”和女帝的严令下,刑部办案的手段前所未有地凌厉。
那位最先开口的二皇女侧君,为了活命,几乎吐尽了知道的所有肮脏事,不仅坐实了纵火阴谋,还扯出了好几桩陈年旧案——都是慕容嫣联手他人打压异己、贪墨军需的勾当,桩桩件件指向慕容嫣本人,甚至隐隐牵涉到二皇女府的一些属官。
然而,真正致命的一击,依旧来自霜华居病榻上那道虚弱的身影。
就在刑部官员为证据链关键缺失焦头烂额之际,阿竹奉砾守之命,送来了一个密封的锦盒。
盒子里并非新的“物证”,而是几份清晰得令人胆寒的“名单”与“关系脉络图”。
主持审讯的刑部侍郎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气。
名单上详细罗列了此次参与煽动、提供便利、乃至直接或间接参与纵火行动的二皇女府相关人员——从侧君的心腹仆役,到负责府外联络的低级管事,再到几名被买通、故意对武馆外围巡逻松懈的城卫小头目……姓名、职务、参与事项、时间地点,标注得一丝不差。
更令人心惊的是,上面还列出了几位与慕容嫣过往甚密、曾参与构陷砾守的旧日“盟友”,以及慕容家部分涉事的核心人员。其中几人,刑部甚至从未留意过。
图纸之上,以慕容嫣和二皇女侧君为核心,此次阴谋的资金流向、与贪墨案的勾连、人员调动、信息传递的关键节点,乃至他们嫁祸“民间不满势力”的具体操作路径,都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每一个名字,都像被无形的手精准地钉在了罪责之上。
刑部尚书捧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页,指尖冰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官袍。
这情报的精准、深入和穿透力,简直可怕!
它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刑部已掌握的证据链里,将散乱的珠串瞬间收紧,织成了一张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早已悬于阴谋之上,洞悉了所有关节。
“这……这是砾皇子殿下所……”刑部尚书声音干涩。
阿竹垂首,语气平稳:“殿下说,病中无聊,忆及旧事与近日风波,偶然整理了些许旧闻。若对大人查案略有助益,便请留下。”他略一停顿,声音轻缓却带着分量,“殿下还说:‘冤有头,债有主。望大人明察秋毫,莫要牵连无辜,亦莫使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刑部尚书心头猛地一沉。
这哪里是“病中无聊”能整理出的?最后那句嘱咐,“莫要牵连无辜”是防止扩大化,而“莫使真正的罪魁逍遥法外”……则是精准地锁死了慕容嫣及其核心党羽!
得了这份犹如神助的指引,刑部的行动快如闪电。
名单所涉人等,无论身份高低,三日之内,尽数被捕!
二皇女府被严密监控起来,侧君的家族顷刻间如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
慕容嫣在狱中听到心腹爪牙一个个落网,连家族中深埋多年的暗桩都被一一拔起时,终于彻底疯了。她嘶吼着,撞击着牢门,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在砾守轻飘飘送出的几张纸面前,土崩瓦解。
尘埃暂定之时,澹台霜踏入了刑部大牢最深处那间守卫森严的囚室。
慕容嫣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住来人。
“砾守呢?!那个贱人!病鬼!他不敢来见我?!”她猛地扑到铁栏前,指甲刮擦着冷铁,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赢了!他把我踩进烂泥里了!他满意了吧?!让他来!让他亲眼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澹台霜冷冷地瞥着她,如同看一块肮脏的抹布:“害你?慕容嫣,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作自受。”
“我害他?”慕容癫狂大笑,手指狠狠戳着自己心口,“我当初给他的是荣华富贵!是他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他一个失了势的皇子,若不是我们慕容家……”
“若不是你们慕容家,”澹台霜声音冰寒,截断她的话,“他本可安稳度日。是你,先是肖想你不该想的。再又为攀附二皇女,视他为垫脚石,用最龌龊的手段构陷他、折辱他,将他推入绝境!若非我当初将他从死局中夺回,他早已在你手中化作枯骨!”
慕容嫣的笑声戛然而止,面部肌肉扭曲抽搐,怨毒几乎溢满囚室。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挡我的路!谁让他……”
她似乎想吼出什么,最终却只化为更深的恨意,“他现在得意了?赢了?报复我了?他是不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让他来啊!来看看他现在有多风光!看看他是怎么用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替他卖命的!”
澹台霜沉默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脑中浮现的,却是砾守苍白着脸,倚在枕上,将那份足以将慕容嫣及其党羽乃至更多慕容族人打入地狱的名单交给阿竹时的情景。
“殿下,此物一出,慕容嫣再无翻身之日,甚至……”阿竹当时语带迟疑。
砾守只是疲惫地合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交给刑部。依律处置便是……不必再深挖了。”
他停顿片刻,低低咳嗽了几声,才续道,“当年之事……她所为,自是罪无可赦。但……将心比心,若我所爱之人被迫分离,日夜煎熬……或许,也能理解几分她当年的……执妄与疯狂。恨已无益,怨亦徒劳。如今,她已自食其果,便……到此为止吧。”
那份“不必再深挖”的克制,那份“将心比心”的悲悯,那份对已败之敌“到此为止”的放手……与眼前慕容嫣癫狂的怨毒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澹台霜看着铁栏后状若疯妇的慕容嫣,心中并无快意,只余一片冰冷的厌憎,以及对砾守那般近乎神性胸怀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锥:“他不会来。他不屑见你。”
“他让我转告你:‘当年让位,非因怯懦,只因不忍见他人亦受锥心之痛。今你落此境地,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望尔自省。’”
“另外,”澹台霜补充道,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他从未想过报复你。是你,从未放过自己,也从未放过他。”
说完,她不再看慕容嫣那骤然僵住、继而扭曲崩溃的脸,转身离去。
冰冷的地牢甬道里,只留下慕容嫣绝望癫狂的嘶吼,如同困兽最后的哀鸣:“不!不可能!他恨我!他一定恨我入骨!他在装!砾守!你这个虚伪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走出阴森的大牢,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扑面而来。
澹台霜独立于高高的石阶之上,望着帝都灰霾沉沉的天空,胸中情绪翻涌,竟比这严冬更凛冽。砾守的选择,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冰层之下,暗流湍急。
他拥有将敌人连根拔起、赶尽杀绝的力量,却选择了点到为止的克制与仁慈。
他饱受折磨,几经生死,却在仇敌败亡之际,选择了尝试理解那扭曲动机根源的悲悯与放手。他口中的“让位”,竟源于对他人“锥心之痛”的感知?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胸?
这份仁,绝非弱!
而是历经地狱淬炼后,依旧保持的、强大到令人心惊的灵魂之力。
它比任何血腥报复都更具冲击,让习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修罗将军澹台霜,第一次感到了认知的颠覆与灵魂深处的震颤。她无法全然理解,却无法不被这深渊般的力量所吸引。
她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回想:他病中毫无血色的脸,火场中护住证据时那磐石般的眼神,递出致命名单时近乎悲悯的平静,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到此为止”……
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悸动,悄然在她坚冰般的心防内滋生。
她下意识攥紧拳,想驱散这“不该有”的波动,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贪恋这份因他而起的、灵魂被触动的奇异感觉。
霜华武馆的重建在澹台霜的强令下日夜兼程,规模更胜从前。
慕容嫣及其党羽的倒台,让慕容世家元气大伤。
二皇女虽未直接获罪,但声望扫地,羽翼尽剪,更在女帝面前彻底失宠,被严令闭门思过。
表面看来,澹台霜与砾守大获全胜。
女帝御书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沉重的卷宗被女帝猛地掼在紫檀御案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好……好一个‘到此为止’!好一个‘将心比心’!”
女帝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听不出半分喜怒,却压得下方垂首的重臣和皇女皇子们脊背发寒。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在跪伏于地、抖若筛糠的二皇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寒意更甚。
“朕的京城!”
女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宇中,帝王的震怒排山倒海般碾压下来,“朕的皇女府邸!竟成了藏污纳垢、构陷皇室血脉、勾结外敌、纵火行凶的魔窟!”
她猛地站起身,指尖几乎戳到那卷宗之上:“一个皇子!朕的儿子!被你们构陷、被你们残害至流落在外多年!如今他安分守己归来,只想偏安一隅,竟还要被如此算计,险些葬身火海!”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再次割向二皇女:
“若非他自身尚有几分洞察先机、保全性命与证据的能耐,若非他……时至今日仍顾念大局,心存一念之仁,将这等足以掀翻半个朝堂的惊天罪证止步于首恶,未曾牵连扩散……朕是不是要等到哪日替他收殓尸身之时,才能看清你们这金玉其表、内里早已**生蛆的嘴脸?!才能知道朕的儿女们,早已变得何等面目可憎?!”
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二皇女的心口,也敲打在每一位在场皇嗣的心上。
这不是泛泛的愤怒,这是精准的、知其所有后的滔天震怒!
女帝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骤然冷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疲惫与决绝:“慕容嫣一党,依律严惩,绝不姑息!凡牵扯其中之家族、官员,一应削爵罢官,查抄家产!二皇女……”
她顿了顿,看着地上那个几乎瘫软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湮灭了,“御下不严,纵容包庇,难辞其咎!即日起,褫夺所有职司,禁足府中,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给朕好好想清楚,何谓骨肉亲情!”
这已不仅是失宠,这是近乎废黜的严厉惩处!
旨意既出,满殿死寂。
陛下,这是,对皇室子女群体的失望吗?!
皇太女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四皇女指尖微紧,五皇子面露惊忧却不敢言语。
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慕容嫣的倒台绝非终点。
砾皇子的“仁念”与“到此为止”,看似是宽容,实则是将最锐利的刀递到了女帝手中,精准地只斩向了元凶与女帝最不能容忍的黑暗面。
女帝此刻的万丈怒火,正是沿着他们精心铺设的这条路,雷霆万钧地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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