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听到江蓝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像离体的魂魄忽地钻回躯壳，江槐骤然意识到自己并非什么在江家长大的花匠，也不叫这个名字……
耐着性子等到江家家主那些人离开游廊，郑南槐才从地上爬起，心里的烦躁不安自不必说，他分明上一眼还在已然破败的江家祠堂里搜寻燕北堂的踪迹，为何再回过神来自己就不知做了多少年的江家家仆。
可怕的是若非江蓝出现，郑南槐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才会清醒过来，是陷入了什么精妙的幻境吗——
是当时他扫开那些碎木时手指被刺破，这才让他误打误撞进入了江家人留下的幻境么？
郑南槐垂眼看脚边木桶内的清水，水面波荡着倒映出此刻明媚的阳光，一闪一闪地晃过他的眼睛。
他陷入了幻境，那燕北堂会不会也是被拉入这里才会消失在江家祖宅的？
如果是，郑南槐还能稍稍安心，根据江槐的记忆，如今修界天下太平，燕北堂至少大概率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如果不是……也不知从他被卷入幻境到现在已过了多久，燕北堂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郑南槐努力回想着被刺破手指之后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处幻境的，试图以此寻找离开的办法，但他那时仿佛被搅乱了意识般，除了身体还能捕捉到幻境吞噬自身的感觉以外什么都看不到记不得，连一点点幻境运行的铭文都没能瞧见。
水光扫过郑南槐的双眼，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忍不住眯了眯眼，顺势试着催动罪业瞳，同样一无所获后心中愈发地往下沉。
现在的他倒真和一个普通家仆没什么区别了……
“江槐！你还没干完吗！？”
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郑南槐应声回头看去，是江槐的师父，府上最好的花匠玉笙姑娘。
玉笙走到近前，挑眉看了看一边开得鲜妍如荼的牡丹花丛，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这回不用担惊受怕江叔会把你赶出去了。”
“……嗯，是啊，玉姐姐，咱们府上要新来一位小少爷么？”郑南槐就坡下驴地应了一声，随即一副好奇模样地看向玉笙。
闻言，玉笙抿着嘴点点头，“好像是吧……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要不是厨房的小丫透漏口风连我都不知道。”
郑南槐适时地挠了挠脑袋，憨直地嘿嘿笑了两声：
“嘿嘿，刚才家主他们正巧从游廊那儿过去，我凑巧看到了那位小少爷……”
“是么，那你可有注意着别让家主看到你？”
“我注意着呢！”
“那就好，”玉笙松了口气，“你啊，也别管什么新少爷旧少爷了，反正你也就在花园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着别让家主在这儿见到你丢了活计才对。”
郑南槐忙不迭应道：“知道了，不会让师父您操心的。”
又与他闲话了几句，有个小丫头喊走了玉笙，说是四夫人那儿喊人。
送走玉笙，郑南槐将木桶水瓢还回柴房，偷听了一路家仆们的闲聊，确定了江蓝被安排住到听竹苑，随即偷偷溜到了听竹苑附近。
这一到听竹苑，郑南槐一晃眼在隔壁院子里见到玉笙正与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说话，才发现四夫人所在的文馨馆就靠着听竹苑。
他记得四夫人喜欢侍弄花草，往后也许可以趁此名头来听竹苑看着江蓝的动向。
修界中对幻境的构建也有许多门道，郑南槐可以断定眼下自己所在的幻境不同于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基于各个中招之人本身来生成不同幻象的幻阵。
如今他所在的，应当是一类被修界称为芥子世的幻境。
正如其名，这种幻境会先构筑一个全新的芥子世界，布设者再设置这个芥子世界中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件，他人一旦陷入幻境，魂魄就会自行成为芥子世中的人物，如若直到事件走到尽头也未能达成布设者想要的结果，这个芥子世就会一切推翻重来，直到目的达成。
而被困在幻境中的魂魄一旦被困在芥子世中经历了太多次重来，本体得不到真实的生气补充就会日渐衰败，魂魄也随之受到影响渐渐虚弱，最终魂飞魄散于幻境中，成为支撑它运转的力量之一。
芥子世是极为耗费灵力生气的幻术，郑南槐也只在各类籍册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却还是第一次真的被拉入其中。
也不知这幻境会是谁所布设，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布设者真正想要的结局又是什么？
不过既然他在听到江蓝的名字时就恢复了自我意识，想来这个幻境和江蓝有很大关系，要想找出线索，他必须得盯紧江蓝。
郑南槐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放回听竹苑内。
院子内静悄悄的，只有敞开的屋门旁站着一个仆从，看不到江蓝的踪影，郑南槐下意识想运用神识去看到屋子里的状况，忘了眼下自己就是个凡人，发现体内根本半点灵气也凝聚不起来时郑南槐又心生一股憋屈——
这芥子世幻境真是麻烦！
守了一个多时辰，郑南槐甚至连江蓝的影子都没蹲到，若非那个守在门边的仆从会偶尔打盹，郑南槐险些以为时间停滞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郑南槐为不引起他人注意，只得匆匆跑回下人院子扒了几口饭，再跑回听竹苑时终于在正对着屋门的桌子旁看到了江蓝。
此刻的江蓝约莫只有五六岁，模样清秀，看着也乖巧，丝毫想不到未来会在镇邪塔内对自己的堂弟……
等等……郑南槐忽地想起镇邪塔内江宴的说法——
“他是我父亲二哥的小儿子。”
可他今天在游廊里听的，江宴的父亲又说江蓝是他的骨肉？
郑南槐有点茫然，难不成是江家主不想外人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私生子，故而只对外宣称江蓝是兄长的儿子么？
他不免心底冷笑一声，眼下这位家主都有四位夫人了，来了个私生子就怕丑也是蛮有意思的。
暗自讥讽了几句，郑南槐看向院子里正在吃饭的江蓝，对方桌子上的菜式没有以前见到的其他夫人少爷小姐们的多，但也算中规中矩了。
又盯了半日一如所获，眼见着天色逐渐暗沉，郑南槐也感到浑身酸痛，尽管心有不甘也只能先打道回府了。
蹑手蹑脚地离开听竹苑的侧门，郑南槐正要往下人院子走，文馨馆里就跑出来一个着急忙慌的大丫头，才一见到郑南槐就冲过来抓住了他：
“快！夫人发动了！快去让江叔喊婆子过来！”
郑南槐连忙应了一声，也来不及反应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江府管家的江叔那边，又是火急火燎地跟着去给产婆带路，守在产房外伺候热水器具，直到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从屋内响起，郑南槐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才想到四夫人生产这件事应该和他关系不大，自己一时心急忙晕了头，竟干了这么多活儿。
两条腿和手臂这才泛起强烈的酸软，郑南槐蹒跚着走到文馨馆的大丫头跟前，正打算说一声走了，就见对方面上带着几分惶恐，将他扯到了身后，随后对着从院外走进来的人行了个礼：
“家主，夫人和小少爷就在里面。”
郑南槐心里一突，往大丫头后边躲得更严实些，只敢从缝隙里看着江家家主走进屋子。
“你个笨蛋，万一被家主见到你这一身泥巴的花匠在这儿不得把你赶出府去！”大丫头松了口气，戳了戳郑南槐的脑门，“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会告诉夫人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将一小块碎银子塞入郑南槐手中，也不管他的推拒把他往外头推了推，“明天你过来文馨馆吧，夫人的花儿得有人帮忙照顾。”
“哦……哦！”郑南槐被推搡了几下，又看了眼屋内，只得先行离开。
第二天郑南槐匆匆浇完花酒就又打算溜去听竹苑，想了想抱了一小盆顶了几个花苞的芍药，这才往文馨馆和听竹苑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是花园里的小径，故而没被其他人看到，这条路先通往文馨馆的侧门，他才一走到附近，侧门里头坐在亭子里做针线活的几个丫头就看到了他，忙起身朝他招呼：
“江槐！你这么早来了？我去喊萧姐姐。”
几个姑娘们跑过来将他带进文馨馆，接过那盆芍药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这芍药长得真漂亮！得把它放院子东南角那儿，那儿阳光最好，让他能早点开花！”
“江槐，你是和玉笙姐姐学种花的，那你来看看我们院子里的那盆兰花吧，它老是蔫蔫的，夫人可担心了……”
正说着，屋里就走出来昨天那个大丫头，郑南槐记得她叫玉箫，和江槐的师父玉笙是同一批入府的。
玉箫眼下还有一圈乌青，想来昨夜没怎么睡，但精神头却不错，脸上笑意盈盈的：
“你来了，正巧，我和夫人正提起你呢，快跟我进去见夫人吧。”
进屋后，郑南槐就见床上正倚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想必就是四夫人了。
他老老实实地拱了拱手：“四夫人好。”
许是昨日生产留下的影响，四夫人说话时声音沙哑虚弱，但仍旧温柔可亲：
“你是江槐？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夫人哪里的话，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四夫人莞尔，垂眸去看床边摇篮里的孩子，又重新看向他：
“若不是有你帮着忙前忙后，小宴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地来到这个世上了呢。”
te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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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186章 江家的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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