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咏春

徐仁踏进家门,也就松了口气,再想到一会儿喊了人来,折回去让他们跪地求饶,心中更是自鸣得意。

他行至自家院中,少爷架势刚重新摆起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脚踹进了池塘里。

徐仁不会水,扑腾着大喊救命。春日里的池水还冷得刺骨,呛得他喉咙生疼。

在徐家的地盘上,当然不至于叫他淹死了。然而徐仁素来好吃懒做,斗鸡遛狗,沉湎酒色,虽然正值青壮年,但身体可不是一般的虚。

再加上徐府的下人平时没少受他的气,遇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嘴上喊叫得震天,动作却处处怠慢,还有人上去踩了几脚。

这么一遭下来,他当晚就着了风寒。县令府灯火通明,闹到半夜才慢慢沉寂。

等第二日,县令盘问了一圈,查到了徐仁一日的行踪,派人去云来客栈拿人时,却发现早已找不到半点痕迹了。

这是后话。这厢哭号震天时,那厢宋行之与谢咏春二人已到了山上。他们有武功在身,赶起路来比寻常人快了许多。一路上越往深处去,人烟越稀。

快到了紫苏所说的地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谢咏春眼神一凝,向宋行之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掩了身形,注视着那人。

他们离得不算近,但耳聪目明,听得也算清楚。那书生在林边徘徊了一会儿,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树林里。

他左顾右盼,又跺了跺脚,眼睛里亮起一点惊喜的神色,长舒一口气道:“神医姑娘果然没骗我。如今神医姑娘同意了,我便能踏入这禁地。如此神奇,不愧是神仙。”

他这样说着,在树林里转了几圈,又拿出一张纸来,似乎在确认什么,仔仔细细地刨起一株草来,撩起竹筐上遮阳的蓬草,把它放了进去,又用蓬草盖好,背着竹筐下山去了。

谢咏春与宋行之没发出声响,远远目送着他离开,才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谢咏春迟疑着问:“紫苏她,还有亲人在世?”

宋行之嗤笑:“当年的情况你不是比我清楚?如今人去楼空,设下的重重关卡当然也没用了,免不了有人做文章。神医姑娘?沽名钓誉之徒,不必理会。”

这一场插曲穆亭晚自然是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忙前忙后,莫名地就风评被害,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李颉背了竹筐,搭上一辆牛车,紧赶慢赶,终于踏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进得城来。他走到家门口,刚想推门进去,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是隔壁的潘屠户。

他与李颉一样,失了双亲,只一个哥哥还从军去了。他又没娶妻,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因此,比起其他人的害怕,潘屠户对徐仁的态度要轻慢得多,也是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味在。

这一回李颉被徐仁针对,潘屠户也帮衬了不少。他一喊,李颉就停下来,茫然地看向他。

潘屠户把刀系上细绳挂起来,眼神顺势看向李家的门。

布帘子半新不旧,挂在门沿上飘飘荡荡。他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家里……是来了个亲戚么?”

潘屠户今早去后厨收拾东西,看到个姑娘从李家出来。他眼一晃,还以为是李铃儿好了,刚想招呼一声,却发现面生得很,根本从未见过。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思虑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李颉张口欲答,话未出口,却踌躇了。

十五年之久,上一次神医临凡,他还只有七岁。

他还记得,人们排起长长的队来,无论锦衣布衣,无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就如一副众生图。很多因着家境清贫而无法去医馆看病的人,也能求得生路。

岭藩县立的最多的宗祠,就是供奉神医的。这几乎成了当地的一种文化。

可惜神医绝迹,徒留泥像,那昔日盛况好像只是一场梦境,随着一代代县官而来的朝廷鹰犬,官吏子弟,甚至将它当作了穷乡僻壤的妄想。

到底是世殊事易,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如今岭藩县那位县令的作风,岂能放任神医自由来去?他若是得到消息,必是要敲骨吸髓,逼迫神医为他所用。

潘屠户固然于他有恩,但此恩当由他李颉来还,涉及旁人,也只好三缄其口,说些假话搪塞了。

李颉心中愧然,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远房亲戚,家中有些变故,来投奔的。只是来得不巧,赶上这等祸事。”

潘屠户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出言安慰道:“不必多虑。我的确打不进那官邸里去,但他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人。那龟孙子要是敢来,我也看看他是不是长了张金皮子,有没有我刀下的猪皮厚。”

这话说得狂妄,李颉心知徐家人多势众,非一人之力能相抗,但潘屠户能有这份心意,便足够难得,他自当感念。

李颉便感激地笑笑。

潘屠户说完一番豪言壮语,又想起李铃儿的伤势,不免忧心:“如今还没到那地步,当务之急,还是要早点治好铃儿。实在不行,我去绑个大夫来,若要怪罪,便让他来找我,不连累旁人。”

李颉吓了一跳,怕他一时冲动,赶紧取下竹筐,道:“我……我在家中找到了几个医方,今早去山里采了药来,铃儿的伤已有着落了。”

潘屠户眉峰一振,疑惑地问:“我虽然不曾念过什么书,但大夫跟书生所看的书应当不是同一种,你家中怎会有医书?先前又为何没提起过?”

李颉哑然,正不知如何作答,另一道清亮的声音蓦然响起:“是我带来的。”

穆亭晚早回来了,闲着无事,便替李铃儿擦了擦手和脸,物理降温。她早听到了门外这几句交谈,只是没料到李颉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也就没出声打断。

谁知李颉这般不擅长说谎,几句便露了破绽,穆亭晚不禁叹了口气,出面给他解围。她一脸坦荡地看着潘屠户,眼也不眨地说:“我母亲的娘家有些医学渊源,我虽然没能学到几分,但带了些医书过来,按图索骥,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

潘屠户顿时噤了声。

他是遇强则强,无论是徐县令那样权势压人的,还是街头巷尾胡搅蛮缠的无赖,他都浑然不惧,唯独怕跟小姑娘说话。

潘屠户背过一双粗糙的手,看着竟有些局促。他自己有自知之明,长相不说凶神恶煞,看着也实非善类,再加上那粗粝的嗓子,把人吓哭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从那以后,除了相交已久,彼此熟悉的朋友,他见着细皮嫩肉的人便绕道走。

若非如此,他早上便该与穆亭晚搭个话,也不必等李颉回来才敢问。

哪知穆亭晚突然冒出来,属实在他意料之外,潘屠户无心再多想,讷讷地说:“原是这样。”

穆亭晚却好似没有被他吓到,客客气气地向他一笑,便转头对李颉道:“你们说话吧,药材给我看看,一会儿我处理好,你再去煎药。”

李颉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闻言如梦初醒,赶紧将竹筐递过去,神色复杂地看着穆亭晚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潘屠户。

这不对吧?

他情急之下隐瞒了真相,事先并没有跟穆亭晚商量过,她声音一出,李颉还怕穆亭晚误会他是想抹去她的功劳,正不知如何解释。

谁知她反而顺着他的话说,而且看起来,还挺驾轻就熟?

李颉茫然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向潘屠户道了别,便跟上去帮忙。

门内,穆亭晚照着楚云说的流程,将内服的药材一一炮制,又细细地包扎了李铃儿的伤口。待收拾完毕,她便坐在床边,思考着人生大事。

何谓人生大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当然是怎么谋生。还不能是勉强糊口的谋生,得攒得下银子来才行。

穆亭晚打算在岭藩县停留一段时间,一方面等李铃儿好转,另一方面她在这里好歹有个住的地方,趁此机会把将来上路的盘缠赚下来,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倘若着急忙慌地上路,后面才是麻烦不断了。

规划是清晰,落实起来还得费一番思量。李家兄妹自己都过得艰难,而潘屠户……

她总不能跟着他学杀猪,搞不好会被猪反杀。

穆亭晚手中拿着烧成炭的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却是一筹莫展。

楚云对此也爱莫能助。毕竟是临时顶包,精心准备的各项资源都没跟过来,穿越机器的检修又尚未做完,短时间内,只能凭她自己想办法了。

真够造孽的。

穆亭晚郁闷地扔了树枝,侧耳听着李颉煎药的水声,淡淡的药香逸散在空气中。她离得远,闻着也不十分苦,反而有种草木的清香,倒把这偏僻小巷的浊气驱散了些,连带着那股沉闷的感觉也平复下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暂时按下思绪,向窗外望去。

凉风刺骨,夜已三更,正是人定时。

说到底,就当是提早了几年毕业好了,只不过她要惨一点,没有什么工作可找,只能一头往南墙上撞,也当一回白手起家的传奇。

而她如今身处过去,天然有信息优势,不是比此间真正的普通人容易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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