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无声的试探陡然展开,而这一切的焦点却是一脸坦荡,丝毫不心虚。
穆亭晚向杜欢晴笑了笑,万分诚恳地说:“并非如此,只是制作这种彩笺需要用到很多材料,过程也繁琐得很,我一个人实在制不出多少,怕家传的手艺到我这儿断绝,心生感慨罢了。好在墨韵斋的柳掌柜说他愿意帮我,让我以后借着墨韵斋的铺面继续做。虽然不知将来如何,也算是峰回路转了。这已是托了杜小姐的福,实在不必为我担心。”
杜欢晴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那么厉害,人家想必是看在我爹娘的份儿上。不过,能帮到你就好。而且柳掌柜想必也是看中你自己的本事,那样的颜色,我也不常见到的,染得真好,是怎么做到的?”
穆亭晚笑容不减,一幅温吞老实的模样,却是张口就来地胡扯:“小姐这样问,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轻轻从书案上拿起一张正红色的纸笺,接着说,“就以此为例吧。要染出这种红色,不仅工序复杂,还要加入少许朱砂。”
她侃侃而谈,讲出的话却完全是胡说八道。
穆亭晚没有加过什么朱砂,不过是仗着士农工商,术业有专攻,更何况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只能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坑她等于坑她爹嘛。穆亭晚眨眨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富态十足的身影,一瞬间,那一点儿微弱的良心不安都消散了。
他们花的冤枉钱,还差这点么?倒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话虽如此,穆亭晚也不禁有些纳闷,她从前并没干过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怎么当起奸商来如此无师自通?
这种天赋异禀,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杜欢晴自然是不知道穆亭晚这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只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是知道朱砂的,这东西珍贵,而且是矿藏多在南方,在岭藩县实在不易寻得。难怪穆亭晚说她无以为继,这对于一个孤女来说,确实是笔沉重的负担。
杜欢晴顿时心生同情,她认真地说:“既是这样,那我们怎么好白拿你的东西,等回去之后,还是按价付清吧。”
“那倒是不必……”穆亭晚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心道你们以后要买,再付钱好了。打广告嘛,总该给些样品的。
杜欢晴风风火火的,直接拍板定下,然后亲亲热热地搂着穆亭晚道:“晚晚就别跟我客气了。”
穆亭晚为这称呼打了个哆嗦,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她待人不算疏离冷漠,很多时候甚至称得上温柔,但不知为何,就是对宝宝贝贝之类的昵称敬谢不敏,更何况是自己名字叠字念出来。
突然有种逃离现场的冲动。
她当然没能付诸行动。不远处,杜老爷站起身来,这回踏青的重头戏也随之开始。
杜欢晴还是敬重父亲的,立刻坐直了身子。穆亭晚也神色一凛,侧耳细听。
文人墨客,结伴出游,自然是免不了笔墨功夫的,哪怕不是什么正经的诗会,也不可能缺了诗词歌赋的助兴。
只是,春日赏景的主题实在太过常见了。一瞬间,穆亭晚脑海中滑过了无数个“观……”、“游……”、“见……”的诗题。
这还是足够精彩,得以流传下来的,而大部分牵强附会之作,大约跟现代人春游后被强逼着写的观后感没甚区别。
穆亭晚向身旁瞥了一眼。
杜欢晴坐得端端正正,眼神却空空如也,像是听课的学生一样,神魂早飞去了九霄云外。显然,经验丰富的杜大小姐与她想得不谋而合。
杜老爷之乎者也,说了一堆场面话,然后微微停顿了一下。
重点要来了!
穆亭晚听得更加认真。她透过屏风,看见一群模糊的影子,声音倒是清晰,因为从杜老爷说话开始,整个场地就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往年都是我们这几人,按着惯例来,许久不见新鲜花样。今年却有件趣事。有道是,农事蛙声里,归程草色中。诸位请看案上纸笺。”
穆亭晚望了望杜欢晴的书案,最上面的纸笺端端正正写着那首小诗,是她送过去的那张。本以为是大小姐顺手拿来的,按这意思,难道每一位的纸笺上都写了么?
这是要干嘛?
穆亭晚不禁沉思。她其实预料到会有她的事儿,毕竟无端喊了她来,没道理完全当她不存在。可是,难道他们以为这首诗是她写的么?
她是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这首诗,作者有标注,但她匆匆扫了一眼,根本没记住,只记得了一半诗文,也不确定是在祤朝之前还是之后。穆亭晚跟柳文渊说的是早年家道未落的时候见过的一幅字,年纪太小忘了出处,他也没说什么。
穆亭晚低眉,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要她写诗的话,她自己肯定是写不了,若要冒名顶替别人的作品,那不是太无耻了么?
好在杜老爷没有为难她,只说:“这纸笺是墨韵斋穆姑娘所做。穆姑娘心灵手巧,又通诗文,不如帮忙想个主意。”
穆亭晚松了一口气,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站起来。
模糊的影子扭曲了一会儿,穆亭晚猜测他们是在转身往这边瞧。
不过,也看不见什么就是了。
他们看不见,这边的夫人可是看得见,穆亭晚没有失了礼数,按着李铃儿给她讲的样子,微微低首行了一礼,而后声音含笑地说:“承蒙赏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飞花令’?”
几乎是杜老爷的话音刚落,她就想好了该说什么。无论出什么题目,按理来说出题人都该打个样才对,那就又绕回去了。既然让她来提议,不如直接绝了这种可能。
寂静一瞬,有人接了话:“姑娘果然有巧思,不知这飞花令是什么?”
穆亭晚并不担心他是在反讽,因为祤朝根本没有飞花令,他的确是不可能听过的。
穆亭晚微微一笑:“天下文章大家,无不是先模仿,再创作。若读万卷书,自然落笔成文。谷雨由来已久,前人之作数不胜数,可恨书海无涯,不能尽览。这飞花令,便是随机抽取一字,依次说出嵌有此字的诗句。在座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别藏私,今日便将压箱底的妙语奇文,都说与大家听听吧。”
她这话俏皮又不冒犯,听得人忍俊不禁,俱是听得连连点头。
杜老爷捻了捻胡须,也微微颔首,只是没有立刻说话。
错失良机,他是没有空当儿再说话了。
杜欢晴眼皮撑得有点酸,细风一吹,她猛眨了好几下。分明瞪着一双杏眼,她这会儿却像是刚醒过来似的,让人怀疑她是睁着眼睛睡了一觉。
她眼中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蒙,迟缓地转了转,转到穆亭晚身上,奇道:“你站着做什么?”
杜欢晴这句话没有压着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哄然大笑,气氛算是彻底热闹起来,暖融融的春意里,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杜老爷也忍不住笑,伸出手来指着她那方屏风,半天没说出来话,只能无奈地摇头。
穆亭晚顺势坐下,喝了一口茶,也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到,心里泛起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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