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靡

谷雨过后,气温一路上升,驱散了最后一点凉意,李铃儿的伤势也慢慢好起来。

尽管潘二一再强调,他自己占不了多大地方,李铃儿住着并没有让他为难之处,但李家兄妹商量了一下,还是不太好意思再麻烦他,于几日前搬回了自己家。

穆亭晚自是没跟过去。

李家实在简陋,两个人住都有些捉襟见肘,就是她想去,也没有地方可待。李颉自己甚至都没个像样的床,应该叫铺盖才对。

穆亭晚再次意识到了科举制是个多么伟大的发明。

虽然在科举制度下,考了一辈子的秀才也比比皆是,但好歹是有个盼头,能看到微渺的希望。而在这名士举荐的时代,若没有人脉,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称得上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祤朝的文人成天愤世嫉俗,借古讽今,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自视过高。毕竟他们无事可做,免不了想得多说得多,是为经典主题之——怀才不遇。

不过,虽然已经搬走了,李铃儿还是经常会来找穆亭晚说话,这两天跑得尤为勤快。

她是来送书的。

穆亭晚要了些《论语》、《道德经》一类的书来,然后就闭门不出,在后院里一本本地翻看。

李铃儿抱着一本《诗经》,看了看专心致志的穆亭晚,又看了看她堆在一旁的读完了的书,震撼不已。

“穆姐姐,你看书这么快的吗?”

穆亭晚茫然地抬起头,被密密麻麻的字挤到宕机的大脑运转了一下,她蓦地反应过来,打了个哈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以前看过”,就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她当然不是真的在读这些大部头。

虽说它们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但现在的穆亭晚并没有闲心去细品其中的意味。她是在认字。

繁体字跟简体的差别还是很大,平日里看些简单的东西,她还能连蒙带猜地读懂,但她总不能一直靠猜。穆亭晚思来想去,就找来了一些她还算熟悉的古书,比对着记忆一个个辨认。

不识字的日子,还是太难熬了。

但穆亭晚熟悉的只是这些书里的几个金句名篇,就像蟠桃园里的孙悟空,囫囵咬上一两口就丢到一旁,看得自然是快。

譬如此时,她翻了翻后面的内容,确定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了,索性将它往书堆最上头一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俞祁很久没有动静了。她如今算是步入正轨,也不需要他们时时刻刻留意着。只是长日无聊,别人各有各的事做,就她一个闲人,看书认字之余,也觉得有些空虚。

算算时间,她也该忙起来了才对。

李铃儿见她的注意力从书本上挪开了,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潘二领着一个人来了院中。他神色有些茫然,面朝着穆亭晚,指了指身后那人说:“穆姑娘,他说他是来找你的。”

穆亭晚循声看去,先向潘二点点头,才说道:“是来找我的,谢谢潘二哥。”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正事来了。

那人从潘二身后绕过来,上前几步,两眼放光,看得李铃儿下意识往后一退,轻轻拉了一下穆亭晚的衣袖,小声说:“这不是墨韵斋的柳掌柜吗?他今日怎么……”

穆亭晚皱了皱眉,伸手一挡,眼里满是明明白白的嫌弃:“冷静点,你吓着小姑娘了。”

柳文渊讪讪地停住了,只是语气仍然很是激动:“穆姑娘,您真神了!今日果真有人来问流霞笺,一气儿卖了五十两!”

“唔……”穆亭晚甩甩刚被古文践踏过的脑子,腾出位置来过了一遍他的话,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四十两,拿来吧。”

潘二匪夷所思地看着穆亭晚,李铃儿也惊得睁大双眼。

柳文渊噎了一下,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像傻子了。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着,看向穆亭晚的眼神也从崇拜急转直下,甩了甩袖子,没好气地说:“不会赖了你的。我来是想问问,那流霞笺还有么?”

“哦——”穆亭晚拖长了声音,戏谑地看着他,“原来不是一锤子买卖,我还以为明日柳掌柜就该卖上流云笺,烟霞笺了呢。”

柳文渊有些心虚,他轻咳两声,义正词严地说:“穆姑娘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等事。”

他俩一人一句打着机锋,一旁的李铃儿与潘二却越听越糊涂。

“穆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李铃儿没忍住问道。

穆亭晚回头,言简意赅地答道:“之前我做的那些红纸,寄存在墨韵斋出售,与柳掌柜商量好了二八分成。唉,白高兴一场。我当他是来送钱的,看这样子八成是没带。”

她兀自叹息着,柳文渊脸都绿了。他铺子都没关,急匆匆来报信,顺便商讨一下来日的合作,什么也没来得及拿。可他也不是会赖账的人,这话听着好像他故意拖欠似的。

柳文渊七窍生烟,哼哼几声,对穆亭晚客套的姿态碎了一地。李铃儿左右看看,总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柳文渊刚开始那略显做作的奉承感一下子没了,穆亭晚一脸无赖,柳文渊气得直翻白眼,不像是谈生意,倒像是好友拌嘴似的。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

潘二欲言又止好几次,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穆亭晚做那红纸的时候没避着他,但外人不知道,潘二却清楚,什么小作坊,什么远房亲戚都是骗人的,他也不认为穆亭晚有什么家传的秘方。

就算有,也该是医术不是?

所以他只当穆亭晚是一时心血来潮,做着玩的。可现在的意思是,她就凭着那些纸片赚了五十两?

潘二不怎么关心笔墨纸砚的行情,但他也明白,正常纸张的价格绝不会这么高。

他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地看着穆亭晚。

岭藩县的那些书生都疯了么?

他们自然是没疯,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穆亭晚最清楚她定的价格有多离谱,一两银子五张,比同类商品足足翻了十倍。

那又如何呢?自谷雨之后,飞花令便在县城流行开,成为诗社集会的必备环节。流霞笺作为与之成套的基础配备,若以次充好,岂不是把他们最看重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么。

赴约之前,穆亭晚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她在文人圈里挑起的是一个新鲜玩法,而纸笺不过是一个添头,一个点缀。

不可或缺的点缀。

只是她嫌这些纸片碍事,随意堆放又容易受潮,几乎是做完的第一时间就送去了墨韵斋,比送到杜府那张还要早些。虽然质量比起如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当初默默无闻的流霞笺以它奇高的价格成功劝退了所有人,完全就是束之高阁的状态。

柳文渊经手过无数纸笔生意,自然看得出它的价值,只可惜做出它的人太过好高骛远,才迟迟无人问津。他还跟穆亭晚商量过,叫她把价格降下来些,谁知这姑娘比驴还倔,愣是不肯听。

“十日为期。”那时她说,“十日之内,我保证岭藩县内,但凡识字的,无人不知流霞笺。”

柳文渊当然不信。他劝不动穆亭晚,又不甘心这样好的技艺因为它那眼高手低的主人而没法变作真金白银,确实曾令斋中纸匠仿制过流霞笺。

可做出来的成品总是不尽人意。

流霞笺用到的特殊工艺远超当世造纸水平,穆亭晚敢把它放到墨韵斋寄卖,也是自信他们做不出来平替。

他们只能来找她买,但她不会担负唯利是图的商人标签。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急于获利,反而将辛苦做出的纸笺拿出来写诗文,会师赠友,却不换取任何报酬。

何等高风亮节,对于一个身世凄凉的孤女来说,又是何等难得。

就连之前被人嘲笑是外行胡乱定价,结果无人买账的事,也被翻出来解读成“继承家族独门秘方,孤身一人撑起门楣,宁可粗茶淡饭,也不使曾经辉煌一时的纸艺沦落平庸”。

如今的故事版本已经演变成穆家世代造纸,精进技艺,改良配方,是某州城最有名的纸匠,曾得贵人赏识,可惜树大招风,引来奸人眼红嫉妒,以致满门被灭。

穆亭晚作为唯一的存活于世的后人,带着配方远走他乡,贫贱不能改其志,坚决不让穆氏流霞笺与寻常纸笺混为一谈。

虽然不知道一张纸有什么可倨傲的。

但人们一向如此不是吗?就比如心头血,其实和人身体别处的血液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前面加上了心头二字,就好像真能取到人一身的精华所在似的,千百年来无数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些传闻口口相传,是近来岭藩县人茶余饭后最常提起的谈资,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穆亭晚本人都叹为观止。

总之,有名人赞赏,又有故事奇谭加成,流霞笺一跃成为如今的“纸中顶流”,二十两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穆亭晚心下有了计较,她冲柳文渊万分慈爱地笑了笑,循循善诱地问:“柳掌柜是来要流霞笺?可以,还有很多,但你得按我说的做。”

柳文渊只迟疑了一瞬。他不知道穆亭晚想做什么,但她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空口吹嘘。

那便信她一回。

柳文渊点头:“你说吧,我一定照做就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狩心游戏

别那么野

顶A校草的阴郁beta室友

春日陷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赴京华
连载中漫卷云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