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铃说得风轻云淡,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拳头却不由地握紧,渗出薄汗。她院里还是那些给夫侍留的空屋子,并没有另盖出来一个,就算时虞开窍,也无法确定这人现在愿不愿意住进去。她斟酌着话语,又补上一句:“你没自己的屋舍,怎么去管那些小厮?”
她转过目光,在时虞眼下的青黑处停了一瞬。
闻铃不动声色地等着时虞的回答,并不提让人休息,反而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
时虞没有接,抬起眼眸,直望进闻铃的双眼里,抿了下唇,张口便尖锐地讨要留给闻铃将来正夫的屋舍:“我要住西厢房。”西厢与闻铃住的正屋相连,只隔一道短短的廊子,来往都极为方便。
分明是个不合理的要求,闻铃却心下一松,袖中的拳头慢慢放开。
她嘴角压不住地上扬:“西厢房确实雅致,时公子好眼光。”
时虞将头一仰,大口地吐出一口气,接过册子,倚在马车里看了起来,落在闻铃眼里,不觉让她失笑:敢则时公子也在紧张。
尚书府的下人之间错综复杂,再添上家生子的缘故,以及侍从间的互相婚配,关系盘根错节。户部尚书要排场,不愿意放人出去,但长久以来,有些人在老太爷或赵正夫面前得了脸,就连带着一家子都能在各位姑娘公子面前混个体面。
闻铃院子里还算清净,毕竟她一个庶女,有体面的也不会筹谋着往她院子里挤。只不过,难免被波及到。
事实上,闻铃并不愿意时虞去理会这些事,且不说劳心劳力,以及时虞的身份会有种种阻碍,就说时虞本身,也不喜欢管家。闻铃只是借个由头让面前人从耳房里挪出来。毕竟,时虞跟那些小厮相处不好,长此以往,就算不吃暗亏,也要招气。
因此,一回到府里,闻铃就催着时虞搬去西厢房。
西厢房的一应摆设都是齐全的,闻铃让一个丫鬟取来安神香,在屋子里点了。
时虞不放心别人碰自己的物件,非要往耳房跑一趟,挪进来的时候把名单册子一撂:“人也真多。你这院里,光小厮就整整八个。”
“你看着办就是,”闻铃把契纸匣子,连同钥匙一起交给时虞,将这人的注意从安神香上移开,“我身边有你一个就够了。”
她这话含糊,并不添“小厮”两字,倒让时虞心如猫抓一样。
时虞烦躁地把契纸胡乱翻过,就推闻铃出去:“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你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在这里添乱。”他前半句说得又快又急,后半句却慢下来,中间还顿了几次。
闻铃活像儿个脚下站不住的,没被推几下,就离开西厢房。
她站在廊子上,看着一个个丫鬟小厮往西厢房跑,摇摇头,拿上银子,独自将步一转,从小门出了府。
闻铃再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下人已经散了。
时虞不爱留人服侍,因此西厢房分外寂寥,只剩一个老翁在清理台阶:“姑娘,时公子睡下了。”
闻铃略一点头:“时公子都安排了些什么。”
“就是让小厮们没事儿别去打搅姑娘,”老翁做着活儿,回道,“没讲几句,时公子就说倦了,让大家都出去,又问姑娘去了何处。得知姑娘不在院里,时公子胡乱用些饭食就躺下了。”
屋内,或许是有了自己的房间,时虞睡得安稳,眉目舒展开来,只有闻铃推门的响动,让他哼唧了两声,却连个身也没翻儿,更别说睁开眼睛了。
闻铃放轻脚步,屏息看了时虞一会儿,确定人不会醒过来,才熄灭安神香。
她急着让时虞挪进来,就是因为这次有现成的理由,若是耽误,下个借口还不知何时能来。如今人真的住进西厢房,闻铃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地。
闻铃把买来的物件支在时虞的床边,就走到西厢房的软榻歇下。她闭上双眼,难得的安静让她好生放松一阵,一时竟也有生出些许困意,即将入睡之际,恍恍惚惚好似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闻铃揉着眼睛起来,下意识往时虞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人还没有醒。
她皱着眉打开房门,正要让人安静离开,就看到品月一脸焦急地站在屋外:“姑娘,正夫请姑娘和时公子过去。”紧接着,又知会随行小厮去叫醒时虞。
不必多想,定是因为闻铃将契纸和西厢房给时虞的事,传到了赵正夫面前。她院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本也瞒不过人。
“我一个人去,不用喊他。”闻铃压低声音,拦下要进屋的小厮,轻声轻脚地关上房门。直到走出西厢房的范围,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院里的丫鬟小厮,现在都归时公子管。你也是院里的老人了,注意着点,别触到忌讳,让我和小爹为难。”
品月的脚下一顿,应了一声“是”,就剩下一路无话。
“三姑娘来了。”赵正夫身边的小厮打着帘子,直到闻铃进来,才将帘子放下,规规矩矩地站在赵正夫身侧。
正如闻铃所想,赵正夫是为了时虞的事情,没寒暄两句,就进到正题:“三丫头,你难得有了房里人,一时兴起多宠着些也属正常,但别太过,如今连我请人都请不来了。咱家里人多,口舌是非也多,太扎眼了,对你对他都未必是好事。”
这个“他”自然是指时虞了。
这一番苦口良心,在闻铃耳中只如一阵风过。那位时公子的性子,就是在一堆富贵男子中,也是扎眼的,就算再给时虞讲韬光养晦也讲不通。不然,时虞在书里何止于落得那般惨状?
闻铃笑不达眼底,她知道赵正夫不是恶意,只是被这一提思及时虞的结果,不禁膈应,心中生起十分的不自在:“父亲,我既有了屋里人,自然是他管事,哪存在什么宠不宠的?何况,他第一天管家,光认人都不知道要多久,我怕误事才没让他来。”
赵正夫并不爱管庶女的事儿,闻铃猜测,面前这人也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真假,并不重要。
毕竟,事情传到赵正夫耳朵里,他总不好不闻不问。
闻铃用余光窥探了下赵正夫的脸色,果见是缓和了下来,于是继续说道:“至于西厢房,他既要管事,总不能让他再住在耳房里,不过是为了往来方便。”
这事府里不是没有先例。
闻家长女的夫侍就是如此,只不过那是个正经行礼抬进门的良侍,住的也不是西厢房,跟时虞并不一样。
然而,赵正夫定然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提到自己女儿,再掰扯下去必是要去查旧例,于是他只装糊涂:“你心里有数就好。”说罢,他又留闻铃在屋里用了晚饭,也算显得他体恤庶女。
闻铃在主院这边直呆到黄昏,听到二公子来拜见父亲,她才起身告辞。
西厢房的人仍未醒来。
回到自己院里,闻铃顺路去了西厢房,掀起床边的帘子瞧上一眼,只见时虞换了个姿势,却依旧酣眠。她琢磨若是现在醒了岂不是日夜颠倒,反不如让时虞一觉睡到天亮,于是又在屋子里点上一柱安神香。
西厢房比主屋安静得多,到了夜间,连洒扫的老翁都没了。
时虞白天训话时,不让人在西厢房外的台阶下守夜,一时间夜阑人静,竟只剩下外面的窸窣虫鸣。到这个时辰,闻铃便也懒得再走回去看看外面换了什么安排,竟往软榻上一躺,仍是在这里歇了。
时虞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刚蒙蒙亮。
他这一觉睡得太沉,起来时手臂上还有在被褥上压出的印子,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正要下榻,突然眼前一闪白光。时虞定睛看去,只见床边放着一杆缨枪。
时虞眼睛一亮,反手而握,也不管还在屋里,就耍了个抢花。
他一阵欢喜才过,就想到买缨枪的那个人,一阵风似的就要往主屋走,偏生还没出门,就听到屋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虞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软榻上睡着一个人,可不就是闻铃。
“刚得了银子就乱买。”时虞嘟囔一声,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到软榻边上,抬手给睡在这里的人掖了掖被角。
他托腮望着还在睡梦中的人,轻轻描摩闻铃的五官。闻姑娘的眉眼间有股清气,像仙鹤落下一片羽毛化成,跟平时刻意表现出的文人温柔并不相似,甚至可以说矛盾。脖子细长好看,可惜再往下,一颗心却藏得极深。只是不想他死,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时虞慢慢俯下身去,一根手指试图戳中闻铃的心口,却还没碰到衣衫就收了回去,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那地方一眼,然后趴在软榻边,也不吭声,只等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转醒。
“你醒了,怎么也不喊我?”辰时一刻,闻铃扶着额头,从软榻上爬起来,随口问了一句,转头看到时虞手边的缨枪,笑道,“是因为这个生气,不想喊我?”
“我可没生气,多谢了。”时虞没有问缨枪的价钱,左右比在田庄折的那根树枝要贵,“我去弄水。”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屋门,闻铃照常去书房呆着,没看一会儿,就听到屋外有破空的声音,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一杆缨枪穿过树梢,跟在后面的人好似枪尖上的一点锐利寒芒。
时虞转向窗棂处的人,一挑眉,扬声问道:“如何,你这笔银钱没白花吧。”
闻铃张张口,她突然想告诉时虞,自己也曾拿过枪,一种截然不同的枪,像管子一样,可惜她不能带给时虞看。所以她只是点点头:“很值的一笔钱。”
“啊!”进来的小厮被擦过的缨枪唬了一大跳,直接摔倒在地上。
时虞冷笑:“你昨天耳朵聋了,我让你躲着姑娘走,没听见?”
小厮下意识向后缩着,连退了好几步,想要找闻铃求情,又怕再惹到时虞,只得讨饶:“时公子,是品月姑姑让小的递消息,外面有人来送谢礼,说是什么四公子送给姑娘的。”
闻铃:我没宠时虞。
赵正夫:你猜我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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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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