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和等的每一秒钟都觉得是煎熬，夜露打湿了枫树叶，沾在宋天和的发梢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守在熄灭的火堆旁，怀里紧紧揣着那个装着药的小布袋，指尖将布袋边缘捻得发皱。药瓶相撞的细碎声响，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动静，却衬得这份等待愈发煎熬难耐。
在这之前她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子的等待，她希望下一刻，沈清辞就会提着剑从树林里走出来，可能会带着伤，可能也会是很严重的事情。
但是她可以冲上去，用布袋里的药帮她处理伤口，看她靠着树干歇脚，就像无数次并肩同行时那样。
可风声卷着远处渐息的厮杀声掠过耳畔，一次又一次勾起她的期盼，又一次又一次将其碾碎，让这一份等待显得更加的焦急难安。
忽然，林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刃拖曳地面的刺耳声响。宋天和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着望向声音来处。她听话的按照沈清辞所交代的，自己先藏起来看一下来的人是什么人，看清楚再出来。宋天和仔细的看过去，只见那一群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衣袍染血，步履踉跄，正是凌霜带着的随从们朝着她这一边冲来。
最前面的凌霜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在奋力拼搏，挥剑劈开挡路的树枝。她身后的人有的扶着伤员，有人背着重伤昏迷的同伴，断后的两人不时回头劈砍，显然是被追兵紧逼。
“凌霜，这里。”宋天和朝着凌霜大喊，转身就往拴马处跑。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几匹马的缰绳，指尖因为紧张而发颤，好几次都抓不住绳结。
“快，上马！”凌霜冲到近前，嘶哑着喊道。她身后的随从们顾不上喘息，互相搀扶着翻身上马，大家的动作飞快。
一个身形健壮的随从翻身下马，一把将宋天和往马背上推。“公主，快！”
“我自己来！”宋天和避开他的手，踩着马镫利落地上了马。她刚坐稳，凌霜已经纵马来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跟着我走。”
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几匹马同时朝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身后传来枫林山庄侍卫的怒喝声，杂乱的脚步声追了一阵，终究被越来越远的距离甩开，渐渐消失在夜风中。
马在崎岖的林间小道上狂奔，宋天和紧紧抓着凌霜的衣襟，回头望去。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照亮了疾驰的马蹄和同伴们疲惫的侧脸，可她望遍了每一个身影，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沈清辞不在其中。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股不安的感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凌霜。”宋天和的声音在风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她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凌霜，目光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惧。“沈清辞呢？”
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不见踪影？
凌霜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她避开宋天和的目光，望着前方漆黑的林道，声音尽量平稳。“她在后面断后，处理完剩下的事，过会儿就跟上来。”
“断后？”宋天和皱紧眉头，心底的不安像潮水般翻涌。沈清辞身上中了毒箭，就算万毒解能压制毒性，也绝不可能独自留在那样凶险的地方。宋天和想起来，沈清辞之前说过“李子轩留不得”，那以她的性子，有可能会亲手了结那个祸患才肯罢休。
可李子轩的武功与她不相上下，此刻她带着伤，那她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停下。”宋天和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我要回去找她。”
“不行。”凌霜立刻否决，双腿一夹马腹，让马跑得更快。随口编了一句话：“我们说好去前面的三叉口汇合，沈清辞说过会去那里找我们。”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你在骗我。”宋天和猛地转过头，眼眶瞬间红了。她看着凌霜紧绷的侧脸，看着她手臂上渗血的伤口，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质问。“她根本不是断后，是不是？她还在和李子轩打？你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对不对？”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着牙，让马速更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在为谁呜咽。
宋天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挣扎着想要翻身下马：“我要回去找她！凌霜，放我下去。”
“公主！”凌霜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沈清辞有她必须做的事，你要是回去，她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凌霜的话算是承认了沈清辞可能会死的事实。
“我不管。我要回去。”宋天和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凌霜牵着缰绳的手背上，温热的，滚烫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要等她。”
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在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凌霜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带着一丝颤抖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公主，你必须先回京城。”
宋天和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宋天和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车壁铺着柔软的锦垫，却硌得她骨头生疼。后颈的钝痛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不是梦。昨晚凌霜打晕了她，带着她离开了枫林山庄，只留下了沈清辞一个人。
“沈清辞，沈清辞。”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的声音带着恐慌和无助。
外面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轻轻掀开，凌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
看到宋天和醒了，凌霜的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公主，我们到了一处安全的驿站，先吃点东西吧。”
宋天和听声音猛地抬起头，眼眶湿润，声音有些嘶哑。“沈清辞呢？你说她会跟上来的，她人呢？”
凌霜避开她的目光，将米粥放在车厢的小几上，动作有些僵硬。“她，她应该还在后面，路上或许耽搁了。”
“耽搁？”宋天和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摔倒。她的眼泪又情不自禁的涌了上来。“到现在你还是不敢跟我说实话吗？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凌霜抿唇，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沈清辞现在的情况，是生是死，她真的不知道。“公主……”
“告诉我实话。”宋天和想起来她们昨天晚上跑的那么快，心里面的不安越来越被肯定。她声音颤着问出自己也不愿意去问的话。“沈清辞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凌霜的身体晃了晃，眼眶瞬间红了，一点也没有往日里的妖媚。她别过头，望着驿站院子里的槐树，声音低哑。“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宋天和的心里。连凌霜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沈清辞真的凶多吉少？
但是，又偏偏留着一点点可能，一点点希望。
宋天和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锦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壁，喃喃的说道：“不会的，她答应过我的，她说不会骗我的，她说要带我飞京城的。”
凌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其实也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包裹，递到宋天和面前，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公主，这是沈清辞昨晚找到的东西。”
宋天和没有接，只是呆呆地坐着。
“我们出来前她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她没能跟上来，就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凌霜将包裹塞进她手里，心里面也难受，她比谁都希望沈清辞还活着。“我相信她若是活着，一定会回京城找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把这些东西交给陛下。这是关乎天下的大事。我们这些江湖人进不了皇宫，现在，只有你能做到。我们能做的就是护送你回京城。”
听了凌霜的这一番话，宋天和的手指触到包裹粗糙的油布，这是沈清辞拼命找到的，她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顾的伤心难过。她的目光停留在上面，冷静一下之后，她忽然明白，这是沈清辞的选择。
“她总是这样。”宋天和的声音哽咽着。“总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总是……”
凌霜别过头，偷偷擦了擦眼角。“公主，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大家都难过，都在担心她，但是沈清辞拼命拿到的东西，说明这东西很重要。你不能让她的付出白费了。况且，以她的身手，未必会有事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毫无底气，更像是自我安慰。
宋天和抱着那个包裹，指尖颤抖着拆开油布。里面露出一叠纸和一枚巴掌大的虎符，铜制的虎符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触之冰凉，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拿起那叠纸，最上面的一张纸，是沈清辞熟悉的字迹，看的出来是情急之下快速写的，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上面还沾了一点血迹。纸上详细记录着李子轩的谋反计划。如何在京中安插眼线，如何联络藩王，如何伪造圣旨，甚至连起兵的日期和路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最后几张纸，是李子轩与各方势力往来的密信，字迹狰狞，言语间满是颠覆江山的野心。
沈清辞居然找到这么多证据。
她留在枫林山庄，不仅是为了杀李子轩，更是为了防止有活口去通报其他人的吧。
宋天和的手微微颤抖着，手中的虎符，她也不知真假。但是，这却不是普通的证据，这分明是沈清辞用命换来的天下安宁。如果李子轩起兵造反，派兵进城，那天下百姓一定会遭殃，整个皇宫也一定会动荡。
宋天和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眼泪抹掉。眼底的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她不能让沈清辞失望。
“我知道了。”宋天和将手中的虎符和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重新用油布包好，紧紧抱在怀里。说道：“我会回京城把这些东西交给父皇，然后揭穿李子轩的阴谋。”
宋天和微微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看向凌霜，
沈清辞一定也不希望她不懂事的这个时候跑回去找她。
凌霜抿唇点头。“好。”
马车再次启程时，宋天和坐在窗边，在想沈清辞。她现在心里面只想快一点回到京城，然后把这些东西交给自己的父皇，这件事情处理完，她就去找沈清辞。
唯有这样，她才有脸去找沈清辞。
不管沈清辞是生是死，她都会去找她。
马车驶离了驿站，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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