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伊格雷治(6)

艾丝布尔并不喜欢早起,她评价“早起”就像把灵魂抽出身体,百般蹂躏后又硬塞回去。但她的父亲费尔默和表妹乌米莉可谓是早起的代言人。

当艾丝布尔还打着哈欠,眯着眼睛来到会客厅时,乌米莉已经完成一幅小小的速写图了。

“艾丝,早上好。我已经陪姨父散了一圈步回来了,他现在正在书房呢。”乌米莉一看到艾丝布尔,就欣喜地向她跑来,自从回到了伊格雷治,她的心情好多了,从前毛糙到会扎手的黑发也变得有光泽了。她的母亲从高塔坠亡后,艾丝布尔原以为她会郁郁寡欢,为此还担心了很久。但她听闻母亲的死讯后,只是默默为母亲祷告了三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落下。

“早上好,乌米莉。今天这幅速写也是送给我的吗?”艾丝布尔很喜欢乌米利,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尽管悲惨的童年生活让她变得内向寡言,但她对家人的热忱确是有目共睹的。艾丝布尔正在考虑向国王提出申请,让乌米莉改姓,真正回归莱文家的怀抱。

“当然!”乌米莉将小画递给艾丝布尔,指着窗外说道,“是伯劳鸟,漂亮的小鸟,就是太凶了,它吃肉的样子让我害怕。”

艾丝布尔笑了笑,接过小画。

乌米莉一直跟着艾丝布尔的父亲学习画画,日日练习,一刻不停。她的笔触十分细腻,任何东西都能画得栩栩如生。

“谢谢你,乌米莉。”艾丝布尔轻轻摸了摸乌米莉的脸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看来早晚两次散步对你的帮助很大。”

“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乌米莉骄傲地扬起下巴,就像一条寻求奖励的幼犬,“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才会让我们多出门锻炼,毕竟我不像你和国王陛下,时常练剑,我的身体没有你们强壮。”

“但你却有一双神赐的手,能画出世间的一切美好。”艾丝布尔笑着说道,“你有自己的大道,乌米莉,不必去羡慕别人,我要你锻炼,只是希望你身体健康。”

乌米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后便低下头,喃喃道:“母亲也会这样想吗?她不认为女人学画画是浪费时间吗?”

艾丝布尔一怔,卡缇娜坠亡前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又出现在她脑海中。

“不,乌米莉。”艾丝布尔握住乌米莉的手,坚决地说道,“女人做什么都不会是浪费时间。”

“但父亲说……”

“那不是你父亲。”艾丝布尔眉心微皱,打断了乌米莉,仅仅只是想起自己这个姨父的嘴脸就令她感到厌恶,“你听好了,乌米莉,我们是莱文家的孩子,你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亲姐妹。那个男人的姓氏是没有意义的,迟早要被舍弃。我们传承的是莱文家的血,连接我们的是母亲的纽带。”

类似的话,艾丝布尔很早以前就跟乌米莉说过,但那个男人的姓氏始终是乌米莉心中的一个结,令她窒息。她总会想起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厌弃与侮辱,他甚至扬言说要把家产都给她的远方亲戚,也不给她。跟着艾丝布尔一起去到修道院后,那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有给她送去过一分钱。然而他死后,他的仆从竟然还试图寻找乌米莉,要她支付葬礼的费用,给那个男人送终。

在塔拉国,女儿可以继承王座,也可以继承爵位与财产,但仅限于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是所谓的“第二选择”与“不得已的苦衷”。

人们常说:“在塔拉国,女人和男人之间已经够平等了。”但事实上,不过就是这样的情况而已。

如果乌米莉要继承遗产,那么那些债务也要落到她头上。不过万幸的是,那个男人醉酒后亲手写下的遗嘱成了“救命”的关键。

如他所说,他不愿意乌米莉继承他的爵位和财产,但他的爵位只是个空壳,而他也早就没有什么财产可言,有的只是堆成山的欠条和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他将乌米莉认定为私生女,从旁支里选了个成年男人做他的继承人。当人家千里迢迢、拖家带口地来到伊格雷治,准备成为“某大人”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要和已经倒塌的老宅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蛀虫朝夕相处了。

而此时的乌米莉面对逼迫,也只得拿出那份遗嘱,表示自己只是个私生女,既然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那么那些债务也与她无关,就算站上法庭,她也不能“违背父亲的遗愿”。

“有时候我会梦见他,那是最令我恐惧的噩梦之一。他抄起一本书砸向我的头,书页划破我的脸颊,鲜血滴在我的衣领上。他骂我是个低能儿,长着嘴却不会说话,说我跟母亲一样没用,玷污了他的家族荣光。”乌米莉自嘲般笑了笑,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也会梦到母亲,想起她以泪洗面的样子。在被那个男人彻底舍弃的那晚,她悄悄跑到我的房间跟我道别,向我诉说她对我的爱与思念。她以为我睡着了,但其实我那时还醒着,我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也感受到她的眼泪打湿我的睫毛。她对我说‘再见’,我当时太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脑子里只记得她每次替我吹灭蜡烛时对我的嘱托——闭上眼睛就要努力睡着,不然会有长着獠牙的怪物把我叼走。”

“恐怕长着獠牙的怪物另有其人呢。”艾丝布尔感慨道。

“确实如此,表姐。”乌米莉点点头,侧过脸望向柔和的阳光,“还好,怪物已经消失了。”

看见乌米莉的微笑,艾丝布尔倍感欣慰。

“再替我画一幅画吧,乌米莉,我去瞧瞧父亲。”艾丝布尔说道,“最近我很忙,麻烦你帮忙照顾他了。”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乌米莉应了一声,便继续提起画笔,研究会客厅里挂着的那些费尔默的画作去了。

艾丝布尔则端了壶热茶来到书房。她刚推开门,就看到费尔默正快速翻看着日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额头上掉下几缕花白的头发,他握着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好几个数字。

“父亲,您在做什么?”艾丝布尔一边问,一边把茶放到桌子上。

“啊……我的女儿,你来了。”费尔默抬起头,下意识地将手边的葡萄酒挪远了些,刚才还一副苦恼的模样,瞬间又喜笑颜开。他在妻子死后身体就变得很不好,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要是你母亲还活着的话,到今年该是多少岁了……”

听到这话,艾丝布尔一愣,这时她才反应过来,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并不比自己少。

费尔默原本是王宫的一名画师,在为凯瑟琳王后作画时对其身旁的护卫骑士珀邓丝一见倾心。珀邓丝那朝气蓬勃的模样吸引着他,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二人经常能在王宫中碰面,珀邓丝惊讶于费尔默画技之高超,而费尔默也对珀邓丝作为骑士的实力表示钦佩。

随着那幅《燃烧的女骑士》的画成,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婚后,费尔默甚至前所未有地将自己的姓改成了“莱文”。

虽然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得到家族的认可,祖父也多次扬言要与珀邓丝断绝关系,但最终还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和孙女而在鸡飞狗跳中过了下去。

艾丝布尔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生活,感慨着世事变迁。

“五十岁了。”艾丝布尔小声说道。

“什么?”费尔默没有听清。

“到今年,母亲应该是五十岁了。”艾丝布尔覆上费尔默的手,指着他在纸上写下的一个数字说道。

“哦是的,的确。应该是五十岁了,她比我小一点……”费尔默看着艾丝布尔,恍然大悟般地自言自语起来。

“您今天喝了多少杯酒啦?”艾丝布尔瞥了眼一旁的酒杯。

“就一杯。”费尔默头也不抬,就伸出一根手指回答道,“按照你的嘱托,每天最多就一杯。我觉得早上喝比较好,晚上就不喝了。”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喝酒。”艾丝布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喝酒就浑身难受。”

“你母亲也是这样呢,”费尔默说道,“她也是喝一点点酒就不行了,脸会红,一边嚷嚷着手心痒痒,一边呼呼大睡。”

“等等,”艾丝布尔惊讶地说道,“我母亲不会喝酒?”

“对啊,我没跟你说过吗?”费尔默理所当然地说道。

“从前咱们家地窖里全是珍贵的美酒啊!”艾丝布尔难以置信地说道,“而且我见过母亲端着酒杯的模样,她也总说自己酒量惊人,我一直以为她是个酒鬼。”

“哦,那是果汁。”费尔默哈哈大笑,“地窖里那些酒也不是存着自己喝的,那是给先王后和夏洛蒂的母亲存的。”

“我又被她骗了,弄了半天这竟然是遗传!”艾丝布尔也跟着笑起来,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想起自己与母亲总是变着法朝对方恶作剧的时光。

“你别怪她,作为一名骑士,她得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费尔默说道,“不过你跟她不一样,你似乎并不害怕暴露弱点。”

“我太过骄傲自大,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艾丝布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心吧,父亲,两滴难喝的酒还要不了我的命。”

费尔默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又专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字,思念故去的妻子。

艾丝布尔享受这样平静的生活,有人能陪自己吃饭散步,能陪自己一起怀念故人。

不过,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终于能在新的国王加冕后过一段时间松快的日子,但棘手的事情总不会由着人的意愿停止出现。

就在此时,宫中的侍从带来了国王的命令。

伊格雷治东区发生大火,烧毁了一位伯爵用于储存商品的两间仓库及周边三栋平民房屋。夏洛蒂将作为税务使前往现场调查,而格洛丽亚希望新上任的国务秘书艾丝布尔能从旁协助。

艾丝布尔明白,这不过又是一次格洛丽亚对菲利家的小小提醒——“国王的眼睛正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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