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伊格雷治(7)

艾丝布尔在接到命令后立刻赶到了伊格雷治东区。小的时候,母亲总会带她到这边来逛逛,这里有一家不太卫生的小酒馆,卖着全城最美味的煎鱼。不过如今东区已经大变模样,成了贵族和富商们的私人仓库。他们将大部分平民赶去了更北边的棚区,能留下的基本都是他们雇佣的仓库看守人。

火灾现场可谓是一片焦土。火焰虽然已经熄灭,但空气中还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受害者阿西诺伯爵的两间仓库被烧得只剩几节焦木,歪歪扭扭地互相倚靠着。周边的三栋平民房屋中有两家人全部死亡,一家是四口人,一家只有一个老酒鬼,都为阿西诺伯爵办过事,但如今他们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除了人数,其他都辨识不得。

王室卫兵清理出一条道路,艾丝布尔踏过那些灰烬朝深处走去,瞧见夏洛蒂正在问询那位痛失财产的阿西诺伯爵。

阿西诺伯爵长得很高,但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一般,不论吃多少东西,脸上总挂不上几两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把他卷走。一头油光锃亮的长发就像打过蜡一样紧紧贴着头皮披到肩头,让艾丝布尔一下子就想到了餐桌上的银勺。他虽然是个贵族,但总自诩是个生意人,经常拿着家里的钱四处投资,但最终能赚回来多少钱就不一定了。

夏洛蒂在发现了艾丝布尔后,就暂停了问询,朝她走来。她手里那根羽毛笔似乎不太好用,让她的指节上沾满了墨汁,不过她十分小心,一点也没有让墨汁蹭到记录纸上。

“莱文小姐,你来了。”夏洛蒂屈膝,时刻不忘贵族礼节。

“好久不见,菲利小姐,”望着行礼的夏洛蒂,艾丝布尔心生疑惑,但也回了个不太标准的礼,“是你把阿西诺大人弄哭的吗?”

夏洛蒂闻言一愣,无奈地笑了起来,指着身后的废墟说道:“当然不是。他是在为那三百箱货物哭泣呢。”

“是什么东西值得他嚎得嗓子都哑了?”艾丝布尔伸头瞧了瞧号丧似的阿西诺。

“是香料,”夏洛蒂答道,“据他所说,是异常名贵的香料,从大海的另一端不远万里运到此处,把他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他要求补偿多少?”艾丝布尔一听这话,就知道阿西诺伯爵想干什么。

“六万谢尔。”夏洛蒂说道。

“什么?”艾丝布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完全是漫天要价,毕竟在塔拉国,一个公爵每年的地产总收益也才六万谢尔,“这不是香料是金粉吧?这么说,大海的另一端应该是座金山,用小刀锉一锉就能刮下六万谢尔。”

夏洛蒂难掩笑意。艾丝布尔从小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即使过了十多年没见,她也觉得十分有趣。

“当然不能给他这么多补偿,他恐怕是想先提一个高价,再慢慢协商。”夏洛蒂说道,“不过我觉得他提供的凭证和单据有点问题。”

“是吗?”艾丝布尔来了兴趣,“哪里有问题?”

“你瞧,”夏洛蒂把凭证递到艾丝布尔面前,“这里的字迹比较模糊,印章也不够清晰,虽然他解释说是时间久了保存不当,但这么大的单子怎么会如此不谨慎?还有,我问他卖方的具体地址在哪,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奇怪的地名,还说什么海外的地名就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给你溯源的机会。”艾丝布尔点点头,继续问道:“仓库看守人呢?”

“我问过了,但是他们都被火烧伤了,正躺在医院里呢。阿西诺大人说最近天气干燥,那两个看守人员一定是偷懒了,才导致意外发生。”夏洛蒂答道。

“这么巧?”艾丝布尔疑惑道,“仓库里的东西被烧得一干二净,能证明仓库里货物实情的看守人也都住进了医院没法说话了。那补偿的事,不就只能听阿西诺大人的一面之词了吗?”

“正是如此,”夏洛蒂表示赞同,“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得再好好调查一番才行。”

“难怪陛下指定你做税务使呢,菲利小姐,可千万别让她的钱被轻而易举地骗走了。”艾丝布尔拍了拍夏洛蒂的肩膀,随后朝火灾的废墟走了过去。

艾丝布尔踩在仓库的废墟之上,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空气中确实时不时就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只是仔细一闻,那味道又有些刺鼻。她想:如果这就是所谓漂洋过海而来的名贵香料,那谁花这个钱谁指定就是个十足的笨蛋。

艾丝布尔蹲下身去,翻动着木屑。无论是装货物的木箱,还是里面的香料,在燃烧过后都难以辨认,很难凭一点香味就判断阿西诺所言虚实。

正当艾丝布尔犯难时,一声清脆的女声从一根木梁后传来:“艾丝?”

艾丝布尔立刻就认出了这一熟悉的声音,她不禁嘴角上扬,倏地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鲁妮!”艾丝布尔喊道,“别藏了,我还能忘了你的声音吗?”

“哈哈哈哈,我想着你要是忘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随着一串满意的笑声,一个娇小灵巧的女孩从木梁后跳了出来。

她那一头火红的长发,在宽大的绒布帽子下若隐若现,虽然有很多人因此嘲笑她像胡萝卜,但她却引以为豪,甚至还把它当作了自己的代号。她的皮肤偏黑,再配上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机敏。

她的名字叫鲁妮,是艾丝布尔小时候在东区的玩伴。她出身平民,自信强大,从不妄自菲薄,两人小时候常相约着制造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她的母亲与艾丝布尔的母亲亦是故交。长大后的鲁妮接替了自己母亲的位置,成为了民间情报组织的一把手,时常帮助艾丝布尔获得一手情报。赤湖酒馆就是她的地盘,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艾丝布尔和格洛丽亚在政变时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进城。

此前她们只能通过书信交流,终于能见面时,鲁妮率先走上前,握住了艾丝布尔的手,激动地说道:“我很想抱抱你,艾丝,但是这里人有点多,我怕给你惹麻烦。或许下次吧!”

“你知道我遇到难题了,对吗?”艾丝布尔笑着问道。

“唉,我得第一时间来啊,我怕来晚了会让你觉得我没用了,就再也不找我了。”鲁妮故作委屈地开着玩笑。

“那你可得努努力了,下次争取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帮我解决了吧。”艾丝布尔自然不甘示弱,歪着头调侃道。

“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解决?”鲁妮夸张地吸了口气,“这得加钱,你们莱文家至少要把大门上所有的宝石都抠下来给我才行。”

“贪心的家伙!”艾丝布尔立马给了鲁妮肩膀一拳,“为了答谢你,我可是刚刚才送给你一个裁缝铺。”

“嘿,裁缝铺也是为了更好地收集情报不是吗?我可是每分每秒都在替你着想呢。”鲁妮大笑起来,余光朝艾丝布尔身后瞟了瞟,“说吧,这次想让我调查谁?是那位得漂亮的小姐吗?”

听到这话,艾丝布尔疑惑地转过身,在看到夏洛蒂的瞬间她明白了鲁妮话中所指。

“不是,是她旁边那位竹竿伯爵。”艾丝布尔说道。

“真讨厌!”鲁妮嘟着嘴,“还以为这次能有个赏心悦目的美差呢!”

“行了,我的好鲁妮,”艾丝布尔无奈地笑起来,“马上就要入冬了,你舍得看我冒着大雪出来调查吗?”

“那你倒是舍得看我冒着大雪出来给你跑腿,”鲁妮说道,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就是拌嘴,很明显她们也都享受其中,“那我就先走了。竹竿伯爵是吧?我记住了。对了,你最好让你家厨师多给我烤些面包。”

“遵命,鲁妮大人。”艾丝布尔做作地行了个礼,目送着鲁妮一蹦一跳地离开。

“那是谁?你的朋友吗?”

此时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夏洛蒂把艾丝布尔吓了一跳。

“不告诉你。”艾丝布尔如此答道,一方面是想报复刚才的惊吓,一方面是因为目前她对夏洛蒂的信任程度不足以让她向其透露鲁妮的身份。

“好吧,”夏洛蒂并为对艾丝布尔的隐瞒感到恼怒,“我会回一趟财务署,将今天的情况上报,若有进展,我会派人通知你。”

“你让我去财务署?”艾丝布尔有些为难地说道,“财务署里那群老头子可未必会让我进门。”

“考虑到你小时候就跟着珀邓丝夫人悄悄摸走过他们桌上的钱币样本,又在陛下加冕后一手拿着短剑一手拿着王室账本威胁人家要让他们给先王陪葬的行为,你确实有可能被拒之门外。”夏洛蒂摸着下巴说道,思考的表情异常认真。

“可那些都是他们替先王做的假账呀,难道要我望着空荡荡的国库,还相信他们口中所谓的‘海晏河清’吗?”艾丝布尔不服气地说道,“处于多方考量,陛下还留着他们的命,不过我可没办法对他们笑脸相迎。”

“那么至少暂时别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莱文小姐。”夏洛蒂说道。

“我知道了。”艾丝布尔敷衍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绕一圈再离开。之后我会去调查一下阿西诺大人的事,等有眉目了再说。”

“好的。”夏洛蒂又朝艾丝布尔行了个礼,“那么再会了,莱文小姐。”

艾丝布尔眉心微皱,有些不满地扶住夏洛蒂的手臂,打断了那个屈膝礼。

“你应该还记得你是公爵之女,而我就算继承了母亲的爵位,也只是个伯爵吧?”艾丝布尔说道。

“我记得。”夏洛蒂不解地说道,“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行礼呢?”艾丝布尔终于道出心中疑惑,“即使你还没有继承头衔,你也不用这么做啊。”

“啊……”夏洛蒂错开了视线,解释道,“这是处于我对你的尊重,莱文小姐。”

“下次别再这么做了。”艾丝布尔说道。

“为什么?”夏洛蒂疑惑地问道。

“我不喜欢你屈膝的样子。”艾丝布尔答道,余光中,她又看到了夏洛蒂虎口上的墨汁,“回去之前记得洗洗手,菲利小姐。”

说完,艾丝布尔便转身离开,寻找起收拾火灾现场的卫兵,只留下夏洛蒂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其实只有夏洛蒂自己知道,她从小时候就开始会在见到艾丝布尔时不自觉地朝她行礼了。但原因却不是什么“出于尊重”,而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用欠身颔首的方式稍稍避开艾丝布尔那如月光般的双眼,不让人瞧出自己脸上浮起的那一抹慌张。

“‘回去之前记得洗洗手。’”夏洛蒂摩挲着手指,笑着重复道,“以前每次在你家练完剑,你都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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