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夸完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该报上名姓。她清了清嗓音说道:
“我是军户出身的女儿,姓王名代善,家父是王嘉茂副总兵,夫君是宋明远参将……”
她一下就报上两三个人名,全都是赤红霄不认识的武将。一见赤红霄露出茫然的神情,那名叫王代善的女子心领神会地笑说道:
“你毕竟是江湖人出身,不认识我父亲和夫君也没什么。反正若要论名气,谁也比不上我娘亲的名气大,你听说过卫国夫人没?”
赤红霄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诚地摇头。那女子一惊,就跟瞧小地方出身、未通世面的俗人一样,止不住上扬了语调道:
“你怎么会没听说过我娘?我娘的名号可比我爹传得还远。当年谁不知道王嘉茂副将的夫人文武双全,打仗领兵的功夫不输常人。
二十多年前平定叛乱时,我父亲不幸病亡于军营,是我娘领着剩下的军士,硬是打了数场胜仗。圣上感念我母亲的功绩,特地给她加封了个卫国夫人。”
她一说起这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赤红霄才依稀从记忆里想起当年天灾**时,直隶这里曾起动乱,最终被朝廷平定。
但那些事情都过于久远了,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之后她成了死士,心思成天都在钻研武艺上,哪儿会特地花功夫打听这二十余年前的动乱?
王代善一说起自己的家母,脸上便流露出了骄傲敬佩的神情,就差没在赤红霄跟前得意起来。
赤红霄虽现在才听闻大梁有位卫国夫人。但这卫国夫人毕竟不在跟前,而她的女儿穿戴上又平平无奇,干练低调。
虽不知王代善来寻她的具体意图,但一想王代善的父亲和夫君皆为将领,自己怎么也该对她尊敬几分。赤红霄为求稳妥地问道:
“是我孤陋寡闻,未曾打听到王娘子尊母的英勇事迹。不知王娘子今年多大?我是否该称你声姐姐?”
“我是靖武八年生人,今年廿三,你呢?”
“我廿八。”
“既如此,该我唤你一声姐姐才是。”
那王代善为人却也平和实在,一听赤红霄年岁比她大,改口便称呼她为姐姐:“张姐姐……”
赤红霄下意识纠正她道:“我不姓张,我姓陈。”
“你都是张副将的干女儿了,居然还没随他姓呢?”
赤红霄思索片刻,最终一笑释然道:“罢了,王娘子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我自幼是弃婴,跟谁姓都不要紧。我也无所谓这些……”
“那可不行,做人岂可胡乱称呼他人?你若是不在意姓氏,那名字总不会朝更夕改吧?你的名叫什么?”
“我叫红霄。”
王代善莞尔道:“好,果然人生在世,姓可因各种缘由更改,但名儿可不是。今后你若不嫌弃,我喊你红霄姐便是,你管叫我代善妹子就行。”
“王娘子过于客气了。”
赤红霄同她客套拉扯了几句,便抛出自己的疑惑道:“不知代善妹妹你在训兵场等我,是要……”
她一提原由,王代善才恍然大悟似的反应了过来。她赔笑地解释着:
“我这回来,当然是要特地见见张副将的干女儿是何等人物,既为江湖人士,功夫究竟有多好。”
“红霄姐你莫以为我不通武艺,想我们军户出身的女儿,除非是身来体弱,否则都有些功夫在身上。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好容易得了这见面的机会,若不与红霄姐比划几下,我都要觉得可惜……”
赤红霄听到她有如此想法,顾念到她娘家夫家的势力,难免为此忌惮了几分:
“这舞刀弄剑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伤着了哪儿,那可……”
“若伤着了,自然算是我自找的,同你无关。就是怪也怪不到你那儿去。”
那王代善放下这话后,还不待赤红霄反应,便从近处放置兵器的木架上拿了只长枪,寻疾如风地往她这儿刺来。
她身上带有佩剑,王代善想来一早也瞧见了,因而并没给她留寻兵器的时间。
赤红霄万没想到这王代善居然是这般不拘小节的急躁性子,话音刚落就上了家伙。
她下意识抽身躲开她的长枪,两人在训兵场上翻腾了一阵。王代善见赤红霄并无拔剑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躲,心下不由有几分别扭。
她刚想放话让赤红霄拔剑,赤红霄却寻了她想暂停说话的时机。她迅速抽剑一记横砍,王代善手中的长枪头瞬间落地。
王代善心里一惊,先是惊叹于红霄陡然间所使的力道强劲无比,更惊叹于她手中宝剑居然锋利到能削铁如泥。
赤红霄的出招和反应速度一向奇快。那长枪头尚未应声落地,赤红霄便一脚踢向了王代善,直把王代善踢退了数丈之远。
王代善毕竟军户出身,身体远比寻常女儿家强健。她稳住身体,丢掉手中的长枪棍道:
“你方才那一脚是你的全力?还是有所收敛?今日我定要领教领教。”
王代善放下话,这回是赤手空拳地上前了。她都放下了兵器,她岂有再拿剑的道理?
赤红霄利落地收好佩剑后,回搏王代善时就跟教头在教弟子似的。不仅接住了王代善所出的拳法,还极快地擒住了她的胳膊向后反扭。
王代善本想出力反击,但仅凭力道居然未能胜过赤红霄。赤红霄定住她之后,往她身后则又是一踢。
她这回踢的力道并没有上一脚大。王代善知晓她想对她客气,在站直身子后选择了停手:
“罢、罢。红霄姐,还是你厉害些,让人不容小觑。你个高体健、筋肉强劲,出招反应也迅猛无比,你是个标标准准的武人,不愧是江湖儿女。我今日算领教了。”
赤红霄正想松一口气,王代善便笑着追问道:
“红霄姐,我虽是你的手下败将,但我仍是好奇你的脚力。你方才踢我时到底用了几成气力?若使全力会如何?”
赤红霄笑着回复:“有何必要纠结这个,你若真好奇我的力气,大不了我们掰个手腕拔个河,哪个不比打架来得和气?还不用受皮肉之痛。”
“我王代善可不计较什么皮肉之痛,我母亲可是赫赫有名的卫国夫人。我作为她的女儿,岂可丟她的脸面?”
王代善生父早亡,自小便由母亲带大。她的母亲声名在外,自是给她立了个醒目的榜样,让她平常的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要强劲儿。
“今日我准备得匆忙,等日后得空了,我再好好领教你的功夫。”
王代善收了要与她比武的心思,从训兵场放兵器的木架底下寻出两片休憩用的蒲垫,碰在一块简单地抖了抖灰,放在训兵场的一片阴凉处,示意赤红霄入座。
赤红霄见她入座时姿态大方,并无一点扭捏拘谨之态,心里也知王代善是个潇洒不羁的女儿家。
她随她一块席地而坐时,王代善随和地笑了起来,同她进一步攀谈道:
“张副将往日里便和军士们说你如何武艺高强,大伙儿可都好奇你的功夫深浅。但奈何男女有别,他们不好意思,自然得让我来。”
“我夫君同我提到你的时候,恰好我对此也有兴致,于是便借了这方便,在午间用饭的时候来了。”
王代善交代完缘由,目光还望周遭撇了撇,示意她道:“今日你我切磋比武,想来他们在暗处看时可都瞧见了。红霄姐,你果然名不虚传……”
赤红霄是个禁不起夸的人,她见王代善对她大有滔滔不绝的夸赞之势,终究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
“好了好了,我这人不爱听漂亮话,禁不住夸的……”
她这般一说,王代善反倒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如瞧怪事似的斜视她道:“这世上哪儿有人不爱听漂亮话的,红霄姐,你倒是神奇……”
“我是真禁不住……”
“为什么禁不住?”
赤红霄根本挨不住她的刨根问底,正想对此进一步表明时,王代善脑中却灵光一闪,自己想出了这由头。她不待赤红霄张口,主动续说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自小到大听得少,所以你才听不习惯。你多听听就好了……”
“别别别……”
赤红霄连忙摆手。这世上禁不住夸的人想来都大差不差,总是不知该以什么姿态去承接赞誉,只会羞得手足无措,让人看了笑话去。
赤红霄不想让人瞧见自己挨夸时的局促模样,反落了笑柄,所以下意识总想要打断对方。
她正打算继续坚持时,脑海却忽然跃上一个念头,紧跟着浮出了无数与之相关的旧忆。
她禁不起人夸这回事,沈婳伊在知晓后,就总会找时机夸她几句。
若换作别人,赤红霄还会别扭打断。但那毕竟是沈婳伊,她害了羞,在爱侣面前,皆是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的把戏。
她们你情我愿,一个乐意去说,一个害羞着听。想来是她自小到大缺了太多本应得到的夸赞,因而沈婳伊说上再多,都未能把她空洞的心填满。
之前她们浓情蜜意时,沈婳伊还会有夸她逗她的念头。在那之后发生了无数事,她们各怀心事,她有多久没逗过她了?
今后连这逗的机会都没有了。
赤红霄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伤怀。她奋力控制住自己的伤悲,哪儿还有多余的心里去听王代善夸了什么
王代善见夸了几句赤红霄也没反应,兴致也随即索然。她主动转了话头,对着赤红霄说道:
“红霄姐,张副将说你出身艰难,学得武艺后因忙于生计,所以耗到近三十了都未曾婚配。他替你可惜,所以想给你寻门好亲事……”
“什么?”
赤红霄的注意力全被她的话勾走了,止不住打断她道:“我什么时候没婚配了,他想给我寻亲的事跟你们都说了?”
王代善看她满脸疑惑的样子,亦跟着云里雾里:“是呀。他说你没嫁过人,你没婚配呀……”
“他!”
赤红霄气不打一处来。现如今盛夏虽过,但暑热未退,大热天本就让人心烦气躁。
赤红霄急怒攻心,人都止不住站了起来,就差没想直接冲进张副将的营帐,同他讨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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