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七夕已过,马上便到白露时节。
夏日的燥热逐渐消散,白日终不是那般难捱了。陆青吟就着今日难得有的微弱凉风,在营帐内小憩了一阵。
直到睡意阑珊后,陆青吟刚想起身,就见赤红霄气冲冲地走入了营帐,连招呼都未曾打。
她这火急火燎的做派仿佛带了一连暑热进帐,叫陆青吟正襟危坐的同时不免跟着她烦躁了起来。
陆青吟勉力压着心中闷气道:“掌门,你怎么了?”
赤红霄没回答她,只是指着帐外低骂道:
“那个张副将,真是多管闲事,他吃饱了撑着闲的,净对着人嘴碎。女人若这样是八婆,他那样简直就是个八公!”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多个八公出来?”
陆青吟发问的同时,也觉得“八公”这称呼好笑,嘴角都禁不住上扬了几分。
而赤红霄的心思好似压根没放在她的疑惑上,口中旋即碎碎念着:
“这军营不可久留,简直是待不下去了。这种是非之地,简直遍地都是八公!上头有老八公,下头是小八公!”
陆青吟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好容易才缓过了笑劲儿:“掌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赤红霄稳了稳胸中乱窜的火气,安分坐下来对她交代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张副将他闲来无事想给我说门亲事吗。
我原本以为他不过随口一提,就算真有那念头,也会等到战事结束了再徐徐图之。只要我们能在战事结束前抽身,他就管不了我。”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啊,不出两天!他不仅在军营里传遍了这事儿,还让军营上下所有人都以为我此番来投奔他就是为了找夫君的!我今日在训兵场的时候都知道了!”
“我之前同我夫人情投意合,两边的婚事都办过,这江湖上谁不知晓,认识我的谁不知道!结果呢,在他眼中,我们两个女子的婚事不过就是过家家玩,根本不值一提。”
“他哪儿真看重我的过往情事?他只说我是因之前谋生艰难,所以才至今未嫁。
现如今旁人都以为我是年纪大了,如今着急得很,所以才要借他的名头到军营里来寻夫,我……我……”
赤红霄讲到此处,就差没直接背过气去。陆青吟看她白眼都要翻起来了,赶忙好声安抚她道:
“您先消消气,这事不值得您气坏身子……”
赤红霄愤懑不平:“我能不生气吗!他这个老八公!带着他底下的那一群小八公把这事儿都传遍了!气死我了……
要不是因为他官大,我真想拿剑刺死他!这江湖外的简直没一个好东西!我们马上就得走!此地不可久留!”
陆青吟听了她这气恼话,忙耐心劝慰她道:
“您就算要走,现在也不是时候啊。何况您不是要前往南直隶找王堂主吗,眼下有这样方便的前往南直隶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之后去南直隶可就难了。”
“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气不过,真真气不过。”
赤红霄对此气恨得咬牙切齿。她虽恼怒,但并不是个鲁莽之人,分得了清轻重缓急。
赤红霄努力平稳下心中怒意,最终对着陆青吟放话道:
“等平安到南直隶后,我们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赤红霄的脸面都要在这里丢完了!
想我平常在江湖上何等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在他们眼中居然成了愁嫁的可怜货!真想放把火把他们的军营点了!”
赤红霄冷静下来后,理智告诉她既然决心要走,那就莫要去计较张副将放出去的浑话。若一时心急同他吵上了,反倒要添不少麻烦事,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理智虽如此,但赤红霄的情感却仍旧愤懑难平。
莫名被编排成这副样子,就像是被人泼了浑水脏水,虽然回家换身衣服照旧能干净,但那污水沾身的憋闷感,属实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赤红霄虽忍不了,但眼下却也不是发怒的时机。
驻扎在靖海卫的这支军队后日便踏上了征途。
行军一旦开始,便是场枯燥乏味的旅途。目光顺着乌泱泱的纵队往远处看时,军士晦暗沉重的甲胄在日光下泛着鱼鳞般的冷光。
整只军队就像一缕冷凝在地面上的黑雾,匍匐着,波动着,不得高飞。
夹在这样的队伍里,就算穿着再鲜艳的衣服也像是朱砂滴落进浓墨中,混为一片黯淡。
赤红霄毕竟不是被编入伍的军士,若要出发,并不能走在正式的队伍中。好在自打那日同王代善结识后,王代善便对她提议出征那日可与她们这些军户女眷一处同行。
此回战事突然,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王代善的生母卫国夫人孀居多年,此回也有了再次出马的打算。
王代善一向以自己的母亲为榜样,自是急着想让赤红霄领教一番卫国夫人的风姿。
赤红霄看穿了她的心思,恰好自己也正愁出行时会遭军士议论。因而王代善提出邀约后,赤红霄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带着陆青吟寻她而去。
她们在动身那日找到王代善时,王代善一见到她,就对着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她母亲的光辉事迹。
行军路上嘈杂颠簸,马蹄声与脚步声模糊了人的双耳。王代善所讲的那些事赤红霄全听得一知半解,除了记住卫国夫人名叫王顺慈外,其余的皆记不大清了。
直到赤红霄被王代善领着,见到驾马从军的卫国夫人时,一切又委实显得潦草不合时宜。
她们身着普通装束,随军出发时并无坐骑,素面也在飞扬的尘埃中暗黄了几分,连抬头说话都浑有几分仓促。
她们虽无坐骑,但到底年轻体健,如大多数普通军士一般步行本不在话下。更何况赤红霄并非是个贪图享乐与优待的人,也不想因这些小事特地麻烦张副将。
但卫国夫人一是身份显赫,二是想来有上年岁的缘故,一路都驾马而行。
赤红霄在马下瞧见卫国夫人王顺慈时,迎着天光,她只能看清王顺慈夫人银灰交织的发髻宛若镀了亮金,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而同样带有神采的,是王顺慈夫人的眼眸。她的眼光未有老态,反像是皓月星辰,皓亮如银。
赤红霄第一眼虽未瞧清她的容颜,但一看见她那双眼睛,赤红霄便在心里笃定了,这样眼光神采奕奕的妇人,定有无数做事的奔头与心力,定是要做一番大事的。
她毕竟在马下,一直这般仰头盯着王顺慈夫人也不稳妥。赤红霄同她打了照面后,随即就低下了头。
王顺慈夫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古板,想来是行军久了路上沉闷。她顺口便同红霄攀谈了起来:
“有关你的事情代善都已经跟我说了。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你是个会做事的女子。姻缘乃大事,莫因岁数长了就着急。我儿子今年跟你一个岁数呢,他都不急……”
王顺慈夫人一说起这话,赤红霄就跟被噎住了似的,就差没被呛到。有关她的流言现如今早从一传到了百,较之于实情已面目全非,就算想澄清都不知从何说起。
赤红霄的心里呜呼哀哉,只能徒劳地解释着:
“王夫人你莫要听旁人瞎说,我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这种事上。都是张副将好做媒人,见我岁数长了便想给我指派婚事。
这事被人口口相传后不知为何就成了小女我愁嫁,真是让小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王顺慈听了她解释的缘由后,亦豁达从容地安慰她道:
“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军营里的日子枯燥,他们有点什么传闻都爱放嘴里乱嚼,别同他们一般见识。等过了这新鲜劲后,他们便不会说了。”
“还是王夫人心如明镜。”
兴许是赶路时闲暇无事,王顺慈夫人提了这话后,顺嘴也多劝了赤红霄几句:
“你能放宽心就好,这世上的好姑娘向来是不愁嫁的,过于着急只会反被蒙了眼目。我当年在战场上立功时都年过三十了,照样觉得自己的身上有无数劲可使,正是做大事的好年华。”
“而你们这些姑娘正值青春,正是年轻体健的好时候,别年轻轻轻的,就把心思都放在恐慌年老上,这也怕那也怕的,都是无用功……”
她这番话正劝进赤红霄下怀,赤红霄止不住同她客套了起来:
“王夫人豁达,天底下的女娘都该有你这份心力,不论什么岁数都敢拼敢做才好……”
余下的时光里,赤红霄成功和王顺慈母女打好了关系,随军出行的路上一路安稳。王顺慈夫人现如今虽已年过半百,但仍旧不减心中豪情。
几番交流下来,赤红霄才得知王顺慈夫人此回出马,一是想继续为国效力,二是她的长子王守义早已去了南直隶的海防前线同萧国作战。
支援前线,正好也可顺路去看看他。
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缘由和目的南下,而赤红霄的目的极为简单。她原想到了南直隶后,就火速甩了这一堆乱嚼她舌根的八公,好躲个清净。
但如今碰见了这般明事理讲道义的王顺慈母女,反倒让赤红霄陷入了踌躇,不知该何时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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