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几天,沈婳伊才知晓自己那天晚上为何会突然开始敏感脆弱,惊惧悲伤。这天清晨她转醒时,小腹顿时如坠钝铅,催得她整个人的气血都散了。
原来是她快来了月子,前几天情绪的起伏才会这样大,哭得她一双眼睛都要肿了。今天是这个月的第几天?上回是第几天?
沈婳伊陷入一片混沌,恍惚间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想来这阵子她的月事就没一回准的。
沈婳伊挣扎着想要下床,但是浑身都酸软无力,像被抽了筋骨。反正眼下也没事干,干脆趟上一天,权当是好好休息了。
只是她休息的并不算安稳,难受到跟在养病似的,还得反复忍着身体波浪式的坠痛。
她这几个月忧思忧虑,睡不安稳、吃也凑合,难怪身体要反过来报复她、警醒她。
沈婳伊在床上躺到了第二天,人才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她正寻思着是否要出去透透气,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且急促的敲门声,着急却要瞒人似的。
外头的人显然急不可耐,敲门声刚落下便开始轻声嘀咕:“二小姐……二小姐……”
窸窸窣窣的,一听就知道那是张三浩的音色。沈婳伊有气无力地把门推开一条缝,脸色苍白地问他:
“你干什么?”
“小人有要事想说。二小姐行个好,且先放我进去躲躲,可别让那骆娘子发现了。”
大白天平白无故放男子进闺房,这男子还表现得神色匆匆,一副等不住的模样,这事怎么琢磨都让女子别扭不安。
沈婳伊蹙起了眉头,想想张三浩应当没有那样大的胆,就算真有,大不了她就把刚换下的月经带甩他脸上去,怎么都能恶心他一把。
沈婳伊默许地走入了房内。那张三浩心里藏着要事,进来后没多二话,直接就对她提了:
“二小姐,你可得小心着骆娘子些。这几日我看她不对劲,想来她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当然是她生父的事。前天晚上我去厨房摸酒喝的时候,发现那骆妙琼居然在厨房内和一个老伙夫嘀嘀咕咕的。
那老伙夫看着面生,平常并不在小楼附近当差。你说他们大半夜晚上不睡觉缩在厨房里,除了在谈事还能干什么,总不能是在行苟且之事吧。那她就算半夜去爬大公子的床我都信,找个老伙夫算什么……”
“我本想凑上前细听,一上前他们却是说完了。我第二日去查那老伙夫是谁时,问到他是近日来马厩里打杂的短工,如今他的人已经寻不着了。这事儿古怪,想来那老伙夫是来报信的,你我可得当心着些……”
沈婳伊听完张三浩的情报后,有气无力地回问道:
“这是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吗?可那骆妙琼昨天还贴心地照顾了我一天呢。如若她知晓了,又怎可能对我尽心尽力。”
“这可说不准,没准她是打算扮猪吃老虎呢。”
“那这事儿你告诉我大哥了没?”
“我早说了,只是顺路来告知二小姐你一声而已。”
“好了,我知晓了。既如此,那你之后务必守在近处,方便我随喊随到,省得其中生了其它变故。”
张三浩领了她的嘱咐,见沈婳伊始终是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不由对此生出了几分新奇:
“二小姐,你怎么一点动静和反应都没有啊。那骆妙琼跟你处得近,一怒之下杀了你都有可能的事,你就不担心?”
沈婳伊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有动静和反应了又如何,是要等着打草惊蛇吗?”
“也对。但是二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那骆妙琼同你朝夕相处的,万一动了手,我从房门外赶进来都需要时间。
这样吧,二小姐你先拿个袖箭防身。这袖箭虽然小巧,但使起来轻便容易,关键时刻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三浩说着就解下了背上包裹,给她掏出了袖箭以及补充的箭支。
沈婳伊默然地那过那袖箭,正打算系在手臂上时,那张三浩见她始终惨白着脸未有喜怒,还打趣地提点她道:
“这支袖箭可是六年前陈掌门在兴济时送我的,设计的可是精细,隔了六年也照旧好使。陈掌门当初可宝贝得很,轻易都不想送我呢。”
一提及赤红霄,沈婳伊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动容。她这点藏不住的小情绪被张三浩敏锐地捕捉到,叫他跟得手似的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搬出陈掌门好使,二小姐不是说好已同她恩断义绝了吗?”
“你死开!”
沈婳伊低咒了他一句,下意识抬袖掩面,侧过身不想给他瞧见。
“陈掌门当年可是特地找我借春宫图,只想着和二小姐有鱼水之欢呢。想来还是二小姐当女人有本事,叫陈掌门琢磨起男人的事来。”
“滚!”
沈婳伊见张三浩仍旧没皮脸地絮叨个没完,旋即声音也大了不少,开口便往房外叫喊着:
“妙琼!妙琼!”
张三浩见她真火了,立马便跃窗而逃,一溜烟窜没了。
等在厨房内忙活的骆妙琼抬步走上楼时,沈婳伊邪火未褪,别过脸没好气地问她道:“我要的红糖水和红糖糍粑怎么还没好?”
她极少会为这点小事没好气地对下人发火,若真发火了,定要让那下人奇怪。
但现如今二人的心里各藏心事,能稳住面上平静都算不易,反倒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计较这点细枝末节了。
骆妙琼听后则顺从地回复道:“二小姐稍后片刻,马上就好了。”
“那你下去吧,做好了再端上来。”
“是。”
沈婳伊顺嘴打发走她,周身的疲累酸乏感复又泛了上来。她趟回床榻消解着自己的心事,不一会儿竟昏沉地陷入了半梦半醒的境地。
等到她的意识再度清醒时,她居然半天都没等来骆妙琼。沈婳伊费力下床想试着推门,一使劲却发觉房门居然被锁住了。
沈婳伊暗叫不妙,定是骆妙琼方才离去时偷偷锁住了她的房门。沈婳伊心里弥漫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忧惧,她转身走到窗边,对着窗下着急地喊了起来:
“张三浩!张三浩!”
——
趁沈婳伊睡得昏沉之际,骆妙琼提前便差了人去,告知沈玉谨沈婳伊突发急症、病重难愈。
沈玉谨是个忙人,她不忍打扰他,以往想见他时总得见缝插针地寻时机。
她并没有足够大的理由能让他着急放下手头事过来,但那理由如若是沈婳伊,应当可行。
她果然没有猜错,沈玉谨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小楼。骆妙琼心中泛起一丝幽微的酸楚与悲凉。她垂头对他行了个万福礼,听沈玉谨的话音平稳地落了下来:
“我小妹她怎么样了?”
“二小姐情况不好,小女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让林将军亲自来一趟。林将军且随小女上楼看看吧。”
她略微比了个手势,摆明是要让沈玉谨往沈婳伊的闺房里去。
到底是女子的闺阁,外男按俗礼来说皆不可入。沈玉谨没多想地就把亲信留在了底下,独自跟着骆妙琼走上了楼去。
骆妙琼领他进房后,房内的床帘一应都放下了,让人瞧不清床上的动静。骆妙琼转身关好了房门,沈玉谨进屋后却立在原地没动。
房内停留过短暂且诡异的沉默,不一会儿就被新的声响所替代。
直到匕首的坠地声清脆而扎实地砸了下来,这一响动,所有的一切皆回不去了。
骆妙琼知晓了这无法回头的结局,对着沈玉谨反倒有了种破罐破摔的坦然。她在出手的那刻被沈玉谨夺过了匕首,被他狠狠推搡在地。
从未手沾鲜血的她为这一刻下了破釜沉舟的胆量,而这点胆量对沈玉谨而言不过是以卵击石。沈玉谨利索地把那匕首踹远,冷笑着似在嘲讽她:
“妙琼,是谁给你的底气和胆量。让你觉得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在武人手中讨到便宜。”
“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骆妙琼的心落至谷底,就算最坏的结果是死,她也要向他问个透彻明白。
“你们口口声声说会善待忠义之士。我父亲这一生勤政爱民,他能做错什么,你们非要对他赶尽杀绝,你们为什么不能给他留个活口,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他拒不投诚靖王,还誓要与我们闹到鱼死网破,你说他为什么会死。”
骆妙琼在霎时间泣不成声:“你既杀了我父亲,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救我……你让我如何面对你,怎么原谅你……”
沈玉谨对着她哭诉的模样惆怅地叹了口气,眉眼神色却无喜无怒。
他缓缓张口,话音轻盈而动容,似是重了就会伤及生灵。他的言语之中有近乎神明无奈的悲悯:
“妙琼,要怪就怪天意弄人吧。我当初救你之时,并不知道你是鹤鸣县知县之女。我只是顺路领兵经过山道时,发现有一个女子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求救。她喊得那样绝望,期盼这天地之间有人来救她。”
“我寻思我若出手,世间就可以少一个被折磨至死的可怜女子。举手之劳就可以换一个女子的命,这交换没什么不值当。而你活着,对我而言,比死了要好。”
“我知晓我对你有杀父之仇,救下你后我又何曾碰过你。我只想在我离开时把你安稳送回鹤鸣县,让你与你的未婚夫结为眷侣,我甚至连给你们的新婚贺礼都备好了。
我对你父亲是无义,但对你还能算无情吗……”
他口中说着动人的话,每一句都正中骆妙琼心中至柔之处。她泣不成声,所有的情与爱都淤积在了一处,难过心头杀父之仇的死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