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继续向前,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永远留下来?”
沈婳伊被他这一问,脑子顿时清醒明朗了不少。地上的骆妙琼早已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首,魂魄也不知去往何方了。
她并不傻,她不可能为了一具尸首而留下来。
她连挚爱都舍下了,连赤红霄这个活人都舍下了,何况是已经死去的骆妙琼,她们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沈婳伊冷漠地绕过了骆妙琼的尸首。沈玉谨见她这般识时务,领她走出骆妙琼的闺房时面上还挂着略带讥讽的冷笑。
他侧目吩咐着守在房外的张三浩道:“把地上的尸体抓紧处理了。今晚收拾行李,明日我们就要动身离开。”
“是,大公子。”
他们在小楼里的这场风波就这样平稳地落定了,到了明日这里便会楼去人空,什么都不剩下。沈婳伊念及此处,心中难免多出了几分悲戚。
她面上未能藏好的伤心被沈玉谨收进眼中,沈玉谨如同看客般冷漠地回应她:
“小妹,你骨子里就是同我一样只顾自己少顾他人的人,又何须装得自己善心大发、悲天悯人。你怜悯她,那乱世中还有无数比她更为凄惨的百姓,你能怜悯得完,怜悯得动吗?”
伪善之人。
伪善之人专会在嘴上说怜悯苍生的大道理,一见到苍生中里活生生的人,反倒不修善心。
不仅不修,见到旁人有怜悯之心,他反要嘲笑旁人蠢笨,然后再搬出苍生这种宽泛的空话,笑对方既没有救苍生的本事,就没资格显露善意。
觉小恶无妨,嫌小善可笑。
沈婳伊懒得与他争论,只愤恨地扫了他一眼:“我懒得与你说这些。”
她已经不指望眼下诸事做绝的沈玉谨能多生怜悯之心。
她只是可惜,骆妙琼把自己的一生交代在这样一个终将会人去楼空的小楼里,怎样都不值得。可余下的她没那个心力与能力顾及了。
直到离去时,沈婳伊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平平无奇的简陋小楼。
没有精雕细琢过的雕梁画栋,只有渐泛起青苔的老窗旧门,以及骆妙琼曾费过心思打理的小院,生意盎然,聘婷雅致,正如骆妙琼生前的容颜。
沈婳伊只恨不得把这整栋小楼搬进自己心里,权当这小楼内的人曾存在过。
至少她记得她曾存在过。
——
她所在的这支军队,在一番整合后从朝廷那儿得了个新名字——安南军。
“安南”二字是朝廷的愿景,只是现实常与愿景相悖。自赤红霄跟随安南军南下以来,所遭逢的一切就少有顺遂过。
攻下凤阳府时虽遇波折,但终究是得偿所愿了。凤阳府之后的所有州府,啃下来却是十足的硬骨头。他们原意是在今年十月收复整个徽安省,到浙沪省与主力军队会合。
但如今霜降已过,他们居然还在凤阳府南边的滁州府那儿与敌军相持不下。眼看着战况愈发不明,诸多军士难免心生沮丧之意。
处在其间的赤红霄在展露过自己高超的武艺后,军中人不久便知赤红霄建过数百人的门派。
众人尽知她有御下的才能,加之此次出征本就有诸多仓促匆忙之处。为应一时之急,张副将甚至还询问过她是否能帮着领几支小队。
赤红霄是个过路闲人,夹在其中自是诸事凑合,因而并没选择推拒。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安南军中领了个总旗的职务权限,专负责些不甚紧要的闲散差事。
同行的梁永安境遇同她大差不差,毕竟没人敢轻易拿王孙贵胄的性命开玩笑。
以至于南下以来,尽管梁永安多次表现过抗敌的决心,但是此回领军的张副将和卫国夫人王顺慈并不打算派他上前线去,只把接应护送后方粮草的差事丟给了他。
只管后方的梁永安,与专负责闲散差事的赤红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凑到了一起,全力监管粮草输送之事。
现今赤红霄手下辖有五小旗,总计五十余人。她一向是个无甚架子的人,就算到了军中,也不好做那官腔架势。
因而军中现尊称她为“陈总旗”的也有,按往常那般称呼她“陈娘子”的也有。
赤红霄无所谓他们如何称呼,她心里明镜似的知晓她眼下这所谓总旗的官职不过临时虚衔。
等到战事过去了,武籍出身的她最多不过是得些朝廷给的奖赏。她照旧要变回平民,不可能存有官职。
她想得透彻,对诸事也没什么看法,自然过得随心自在。但与之共处的梁永安可与她天差地别。
他在军营里熬了那么多年,自是希望能在军中有一番大作为。他虽不至于在军营里使小孩脾气,硬要违背主帅军令,但失了去前线的机会,难免让他愤懑不平。
赤红霄这阵子与他一同护送粮草的时候,见了不知多少回他那嵌在盔甲内的黑脸。偶尔休憩时,她还听见梁永安在与自己的亲信宋元长抱怨:
“凤阳府已经被收复了,从那儿运过来的军粮能有什么不测!每次都不过是替人搬货而已,能出什么意外!”
他定是嫌运送军粮的差事无甚波澜,因太过平静而觉得索然无味。赤红霄本还在心里嘀咕他不懂宝贵这眼下安稳,但却没料到梁永安居然是个十足的乌鸦嘴。
他刚同宋元长抱怨完后的下一回,他们就在运送粮草的过程中遭遇了一伙山匪。这伙山匪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支援,手中居然有装备精良的热兵器,亦俗称火器。
大梁的火器除了大型火炮外,还有不少更为便携轻巧的鸟铳火铳,仅限军中使用。
这些火器按当朝律法,一律禁止流入民间。就算偶有偷贩的,数量也大多有限,少有像今日这伙山匪般可成气候。
赤红霄一看对方装备精良,明显是有备而来,就知道此回定是要打上场硬仗。
结果不出她所料,这伙山匪不仅武器充足,甚至连身手都相当矫健,不像是由普通流民组成的山匪。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伙山匪是要来抢夺粮草,但不一会儿便发觉这些山匪并非是抢,而是意在焚烧捣毁,意图把他们一网打尽。
粮草禁不得擦枪走火,他们这阵子护送军粮时并不会携带太多的火器,以免误烧粮草。这番突然的对阵,赤红霄他们居然不一会儿就落入了下风。
赤红霄正打算领其余人分好小队,一部分拖住敌人,一部分转移粮草。尽管她已经万分小心,但枪火猛烈,她一时分身乏术下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被火铳击中了左臂。
火辣的痛感一瞬间袭遍全身,赤红霄下意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左臂,万幸没伤到筋骨,不至于废了她整只手去。
她紧咬牙关硬挺了下去,拼死杀了条血路出来。待她在一片刀剑与枪弹声中寻到梁永安时,梁永安尚有火铳和守卫傍身,并未受什么皮肉伤。
赤红霄还未开口说话,梁永安却是被她这浑身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陈姑娘,你没事吧!你还挺得住吗!”
“王爷,这里要守不住了。你的战马是最好的,赶紧回主营去报信吧,趁现在还能动身,快!”
“笑话,我怎可以独自舍下你们临阵脱逃!”
“什么临阵脱逃,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还不快走,是要等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你快去求援,我带人在这里挺着。你要真有良心,到时就用最快的速度回来!”
赤红霄强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用尽尚存的气力严肃地吼了他一顿,只想让梁永安尽快动身。
梁永安终是被她吼清醒了,在其余人的掩护下飞速离开了此地。赤红霄留在原地奋力厮杀了一阵,中途连敌人手中的火铳都顺带抢来了一把。
抢到了手,一时却苦于不知道如何用,拿在手中与废铁无异。赤红霄愤恨地把那火铳丢给手下,她嘴上虽叫喊吩咐着其余人护好粮草,但心中的理智却反复在敲打她:
护不住了。敌强我弱的场面下护不住这些笨重的粮草了,本护不住的东西,徒劳牺牲人命又有何用?
赤红霄抱着横竖都是死的念头,对着底下军士高喊了句:“把粮草丢下,退至山坡,在附近找掩体躲起来!”
“陈总旗,你疯了!”
听到她叫喊声的宋元长高声怒斥她:“运送军粮是我们的责任,你怎可以舍下粮草带头当逃兵!我们就是死也得护住这些粮草!”
“平阳王回去搬救兵,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若不舍下这些粮草,我们连半个时辰都挺不住!
这种时候你当什么傻子!粮草可贵,底下军士的人命就不可贵了吗!你为何要拿活生生的人命去护这本就护不了的东西!”
“你!舍下粮草当逃兵,回去之后,定要头个治你的罪!”
“你爱护你就自己护,我旗下的军士谁都不能把性命白白交代在这儿!”
赤红霄打定了舍军粮保人命的主意。求生乃人之本能,赤红霄既开了这个口,底下的军士不消游说,就纷纷赶着退至山坡呈防守之态。
一开始与她意见相悖的宋元长见底下军士的人心都被她攒动,自然也不干独自留在原地待宰的蠢事。他愤愤然地赶在赤红霄身后退至山坡时,还不痛快地对她甩下一句:
“你既有胆子当逃兵,届时若问起责来,有种你第一个认罪!”
赤红霄就差没啐他一口:“宋元长,你这么有种你跟过来干什么。你独自留在山坡底下被火铳打死,不是更死得其所吗?”
宋元长被她揭了短,遂也不再起与她争论的心思,只是低声嘀咕了句:“张将军怎会认了你这么个干女儿。”
众人在山坡上寻好了防守之处。山石也好弓箭也罢,他们用上了所有能御敌的法子,苦等着援军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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