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2 章

梁逸尘扪心自问,她是有些急了。

当着昂首嘶鸣的赤骥,当着孱弱的雨后春阳,当着低头浅笑的裴行曜,她生平头一回双颊绯红地垂眸,咬着唇不言不语。

好在她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梁逸尘打定主意,若是裴行曜取笑她脸红,她就赖到胭脂头上。

但裴行曜只是后撤了半步,如同先前陪她赏花时一样,刻意留远了距离,像是怕再踩到她的裙尾,惹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责斥。

无缘无故地猜到这层久远的渊源,梁逸尘便更觉得颜面扫地了。

她决定改过自新,从善如流:“是我心急了。让裴将军见笑。”

说完,她有模有样地扶手在身侧,端庄屈膝。

裴行曜一丝不苟地回敬:“怎会?姑娘所托之事重于泰山,裴某再加紧些便是。”

他俩像是忽然登上了戏台子,装腔作势地念起戏词,你来我往,相敬如宾。看得拴在门廊外的赤骥马都迷惑偏头,望着刚刚还握着手、此刻却隔着半丈远的二人,安安静静。

送走裴行曜,梁逸尘便往慕云苑走,不想路过东跨院时,又直接撞上梁煜训斥梁轻瑶。

梁轻瑶委委屈屈,瘪着小脸,泫然欲泣。

她可是鼓起天大的勇气才敢违抗父母之命,悄悄跑到东跨院书房去的。

本以为只要借着送茶点的由头,父亲梁煜也不好当面戳穿,她还能体体面面地见上裴行曜一面。或许再多停留半刻钟,说上两句话也不是没可能。

谁料会碰上姐姐梁逸尘呢!

梁轻瑶费尽心思,鼓足勇气,结果发现梁逸尘随心所欲,想来就来了。对比之下,她愈发觉得自己不正不端,以至于门刚一响,她就不慎打翻了茶盘,只有匆忙逃走的份。

反倒是梁逸尘,得了个送客人出门的差事,似乎还与那位俊逸疏朗的裴将军在门前攀谈了好一会儿。

姚氏出来劝和:“轻瑶也不是故意弄翻东西的。再说,又不止她一人闯进去——”

梁逸尘原不想掺和,她半只脚都迈出了东跨院,但姚氏这话,却偏偏乘着风钻进了她耳里。

她骤然失笑,呵,姚氏这是说谁呢。

梁逸尘转了个身,风轻云淡地眺过一眼。只见梁煜面有愠色,梁轻瑶已经被训得抬不起头,姚氏虽然怒其不争,却想方设法地替女儿开脱。

梁煜注意到了她,喝令道:“逸尘,你也过来!”

梁逸尘轻巧闲适地迈步过去,脸上连半分愧意都没有,仿佛只是被叫来看热闹一样。

梁煜怒声:“轻瑶还小,不懂事,但你为何也如此不听教,私自跑来东跨院?”

梁逸尘瞥着抽抽搭搭的梁轻瑶,在心里鄙夷了半秒。她的回答要理直气壮得多。

她清声振振:“父亲不都瞧见了么?那日在渤王府,裴将军替我解围,我是来向他道谢的。”

梁煜语塞,这理由虽然牵强,但也无可指摘,何况自己这个女儿向来不惧怕他,此刻更是振振有词,底气十足。

梁轻瑶却忽然止住抽泣:“解围?道谢?”

姚氏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梁轻瑶别打听。梁煜也略过了她的疑问,而是转头低声训着梁逸尘。

梁煜:“糊涂!他不过顺手帮你,为父自然会代你谢过人家,哪有女儿家追着一个年轻男人去道谢的?上次的事,对你的名声已经有损。今天也就是在咱们自己府上,若是在外面,被人瞧见又要说你行为不检。”

梁逸尘挑起眉:“行为不检?”

梁煜没好气地别过脸去,姚氏这才搭腔:“逸尘,你那日在渤王府,和着戏班子的奏乐,当众咏唱,这事情已经在京城贵门间传得沸沸扬扬。”

梁轻瑶也说:“不少夫人小姐都觉得姐姐你言行失当,因为这事,还有人说……说我们梁家的女儿举止轻浮,教养不足。不过,你说裴将军替你解围,又是什么缘故?”

原来传言纷纷,也只聚于情不自禁当众咏唱的梁逸尘身上,后面裴行曜起身开腔替她圆场,在流言中全被隐去。

似乎,只有女儿家应该恪守规矩,若是逾矩,也只有女儿家应该被猛批烈判。

姚氏也隐隐不满,头一回约训起梁逸尘::“逸尘,往后你还是要检点些。就算你不在意,多少也毁谤了梁家的名声,梁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

梁煜沉着脸:“现下正在为你议亲,你年纪不轻,这事本就为难。这时候你再作践自己名声,别说你的亲事会更难定,往后轻瑶议亲时也要受影响。”

梁逸尘原本面色如常,听到这里猛地抬眼,瞳仁唰地雪亮起来。

她终于是听见父亲的心里话了。

褪下早年书生气的梁煜,此刻和寻常的人臣分明无二,面相柔奸圆滑,眼神世俗老成。算计着官场得失,算计着儿女亲事。

他是对自己处处优容,但这优容的背后,是要将她培育成一桩好生意的筹码。

梁逸尘很想用一句“谁稀得梁家女儿的身份”呛声回去,但她脑海中猛然又浮现起另个声音。

那是淡定执茶裴行曜,亲自教她:“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以及半炷香的功夫前,他在门前对她笃定温声:“说好七日,就是七日。”

七日。待七日满,她便能换个身份,自由自在地度过余生。现下不过还剩两三日的功夫,自己有什么不能忍的。

梁逸尘杏眸微动,挨个扫过容色沉郁的梁煜、心思刻薄的姚氏,和故作委屈的梁轻瑶。

再过几日,就永远不用听这些人装腔作势的闲言碎语了。

想到这里,她心思一松,竟泛起清浅笑意:“父亲教训的是,逸尘记住了。以后定不会让父亲和妹妹为难。”

-

是夜,花树摇晃,月影稀疏。

内城各家屋顶青瓦连绵,接连微微震动,清瘦矫健的身躯如一道魅影,穿梭在夜色中,很快便逼近了皇宫城墙。

但这道身影似乎丝毫不把森严的守卫放在眼中。他轻盈跃上宮檐,熟门熟路地猫着身前行,直入一座僻静宫苑。

这宫苑内灯光幽暗,唯一点着的蜡台如同萤火。屏风之后,隐隐透出床榻上一个男人颀长的影子。

裴行曜踏进屋内,轻轻合好了门,伸手掸了掸腰间蹭上的泥点。

榻上男人支起额,声音清亮地调侃:“啧,都到京城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容易脏兮兮的。”

裴行曜顾自寻了把椅子坐下,与那人隔着屏风说话。

“虽然在京城,但也要日日去军中巡视盯防,沾染些春泥也难免。自然比不了你,最近恐怕忙到脚不沾地吧?”

屏风后的男人长叹一声,仿佛是终于有个人能一吐为快,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对裴行曜抱怨起来。

“朝堂上那一帮老古董,还以为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吩咐做些什么,个个都说难,说先帝在时都没做成,暗示如今也不用强做。真是可笑!

“这十来年,他们的精力不放在做事上,都耗在内斗里了。如今已是开盛二年,若这起人还执迷不悟,也休怪朕无情。

“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暗中和京城四周的驻守军队勾结——渤王就是个典型,这几日辛苦你奔忙查处,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裴行曜正摩挲着衣裳,听见里面的人问话,便停下手。

“西林军那边,我已去细细问过,渤王大约是有贼心没贼胆,见了西林军统领一面后再没别的动静。不过,西林军内还是有点不稳妥,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西南边关时的事么?”

榻上的人倏然起身,清亮的声音凝重了不少:“你是说当年军中往来信件被拦截一事,和西林军有关?”

裴行曜“嗯”了一声,他向来不爱对没有确定证据的事下定论,于是又说:“只是猜测,需要查证。”

那人终于走出屏风,身形修长俊逸,五官清秀儒雅,一对长凤眼却黑如曜石,闪烁着狠绝的光。

他一袭风雅白衣,宛如出尘的仙人。可身后的榻上,却整整齐齐摞着一叠正黄色的皇冠龙袍。

人人都以为少帝年轻,手段又诡谲不定,继位已经一年多,朝中至今还是无一支持者。

却无人知晓,当年少帝潜进西南军中历练时,恰巧结识了个名不见经传的骁骑将军。二人一同出生入死数回,早已超越君臣之交,当少帝即位后,这位骁骑将军也一路高升。

但他们早有默契,从不表露亲近关系。如此一来,无人脉背景的裴行曜,反而更能接触到朝堂中上不得台面密辛,替少帝时时监控着朝局。

渤王府疑似勾结西林军谋反一事,涉及皇族亲眷,少帝不便于大张旗鼓问罪,于是也交予裴行曜暗中调查。

这才几日,裴行曜便传话进来,说有事启奏,需要面圣。

少帝龙颜大悦。他对裴行曜的秉性本事都一清二楚,知道他对琐事都自有决断,如今定是有了重大进展才会进宫来。

但裴行曜却说:“只是猜测。需要查证。”

少帝愠火,凤眼注视着裴行曜,嶙峋的腕骨狠捶了他一把。

“裴行曜!需要查你就去查啊,没查完跑来找我干嘛?”

少帝毕竟也在军中待过,手劲不小,裴行曜吃痛地咬了咬牙。

若是在以前,他还不知道自己交情最深的战友的真实身份时,裴行曜是会毫不犹豫地撞回去,而后两人一同仰天大笑的。

但如今,即使他们二人再相知相信,裴行曜也不能再肆无忌惮了。

更何况,裴行曜今夜来,还有求于他。

穿过腥风血雨也面不改色的将军,此刻对着少帝却欲言又止,两颊发热。

少帝瞧出他的不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裴行曜心一横,闭上眼:“我想求一道圣旨。我要娶一个女子。”

少帝:恋爱脑不好好工作大半夜来求赐婚,本事业批要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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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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