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旨。赐婚。娶亲。年轻的帝王瞠目结舌。
他这位莫逆之交,是从来都不近女色的。哪怕少帝即位后,有心替他留意了几位世家女子,裴行曜也一概婉拒。
少帝私心既欣慰又愧疚。他原以为,是自己交付的任务太重,让裴行曜分身乏术,才无暇顾及男女之事。
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自作多情了。
裴行曜之前守身如玉,只是因为没遇上钟意的女子而已。
少帝瞧着将军微微涨红的脸,有些吃味,故意岔开话题:
“闲事过会儿再聊。先说那西林军——你提醒了朕,昨日恰好收到西南军中的奏报,说需要一批粮草军马补给,朕记得已经批阅过,交由兵部去安排运送。不知道兵部是如何定夺的?”
裴行曜按下心中的焦急。他并不认为求旨是闲事,但天子当面过问兵部军务,他总不好揪着赐婚一事不放,还是要以政务为先。
裴行曜:“我没见着朱批。想来是兵部尚书已经处理过了,大概和往年一样,从户部抽调一个文官,再派一支人马护送。”
少帝拧眉:“若是这样,户部今日也会给朕上奏。这样,你随朕去上书房扒一扒折子。”
裴行曜跟着少帝悄没声息地来到黑漆漆的上书房,点了个火折子,便翻找起户部的奏折。
他越找越急。今夜他来,只是为了求赐婚圣旨,可看如今的情形,也不知何时能讨到。
裴行曜忽然停手,撩开衣摆,面向少帝直直跪下,目光在夜色中坚毅决绝。
少帝捧着封奏折,一转头见他跪得端正,不由得大惊。
裴行曜只跪过他两回。
第一回是裴行曜得知少帝的皇子身份,发现二人尊卑有别,为守礼节而跪。
第二回是少帝即位那一刻,裴行曜跟在他身边,毫不犹豫带头,为表忠心而跪。
此刻便是第三回。
裴行曜与少帝相识多年,一直无怨无悔地为他出生入死,这是头一次有事求他。
少帝惊震:“裴行曜,你这是……”
裴行曜:“臣自知个人姻亲与国家大事不能相比,也愿以身发誓,将家国之事永远放在私事之前。只是皇上能否先赐臣一道旨意,让臣不至于失约于人?”
少帝:“失约?你和那姑娘已经私定终身?”
裴行曜:“不。是她来求我相助,我也答允了人家。若不能带着赐婚圣旨去见她,恐怕要被耻笑,堂堂将军竟然失信于女子。”
少帝心情复杂地望着长跪不起的裴行曜,沉思片刻,拨开桌上一摊乱糟糟的文书,铺了一轴崭新的绫锦。
他简短发令:“起来为朕研磨。”
有裴行曜卖力磨墨,砚台顷刻就盛满了清晃晃的墨汁。少帝不假思索,挥毫写就了赐婚圣旨,将笔掷进洗笔池中。
裴行曜贴心地拿手掌扇着风,盼望圣旨上的墨迹早些干透。
少帝觑了他一眼,凤眼微眯,倚在龙榻上,欣赏起裴行曜隐隐流露出的如获至宝的神情。
裴行曜重新跪下:“多谢——”
少帝抬手掐断他的话,定定望着他:“先不急着谢恩,你没发现,朕还没盖印么。”
裴行曜一愣。他抬眼一望,对上少帝曜石般的目光,凭借多年的默契已经全然明白。
少帝将手中的奏折丢给他:“户部抽调的官员,是西林军统领的妻弟。护送物资的人马,也是西林军出的精锐。他们昨日便出发了。西南大军和西林军的勾结有太多巧合,裴行曜,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裴行曜眸心一紧,下一秒,他便听见了少帝冷漠动怒的命令。
“去追。去查。”
-
第七日。
梁逸尘不爱卡着时辰早起。但今日卯时刚过,她就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
先是拉开柜子选衣裳。她原打算穿那件瑰色襦裙,但前日刚刚在裴行曜面前穿过,于是心想还是换件其他的。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件湘妃色凤尾裙,搭上杏白色烟罗衫,衬得整个人格外鲜活明媚。
又着意上妆。她肤质细腻洁白,平日从来都是略微点些红妆。今日却精益求精地敷了层玉女粉,晕了两团浅粉色的腮红,口脂也选了比平日更浓的嫣色。
最后是珠翠摇钗。她一件件地上头试,最后只精挑细选留下了一枚珊瑚钗、两副小巧珠花,在云鬓间点缀得恰到好处。
梁逸尘望着黄铜镜中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不禁出神。稍晚些时候,她就要顶着这样的装扮,跪在梁府众人之前,彬彬得体地接旨谢恩。
等叩完头,大约还会有双有力的大手将自己扶起来。裴行曜那张疏朗爽阔的脸,会对着自己宽怀一笑,半眨下眼,无声地向她证明:“说到做到。”
她抑制不住心底奔腾的喜悦,慕云苑里晓色初明,她便推开了门仰望。
碧空,淡云,春花,绿枝,个个都是鲜活好景。
梁逸尘退回来,将自己关在房里,饭也不吃,安安静静地等着那一刻到来。
辰时,巳时,午时,一切如常。
日昳,晡时,日入,静静悄悄。
天光渐暗,华灯四起。
慕云苑里鲜活的春日好景,又一次笼于浓重的夜色之下。
反复告诫自己静等的梁逸尘,待最后一寸天光殆尽,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而出。
没有宣旨的宫人,没有登门的将军,只有盛装的她,呆坐了整整一日。
尽管已经一天没有吃喝,梁逸尘仍然依靠熊熊心火和昂扬斗志,一步一步走出了相府,又一步一步走到了裴府门前。
裴行曜这个人,言而无信,实在可恶。
那个叫琰容的门童今日不在。梁逸尘顶着一张阴沉到极致的美人面,怒火漫溢,直接吓坏了裴府门前的守卫。
她细长的手指,此刻分外有力量,牢牢地抓住守卫的小臂,丝毫没注意到守卫臂上的小甲已经嵌进她的掌心。
梁逸尘杏眼怒睁,低声喝道:“你们裴将军人呢?叫他出来!”
守卫没见过她,却也被吓得不轻,磕磕巴巴地应声:“裴将军,他两日没回府了,听说是有什么公干……人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
梁逸尘宛如被雷劈了一般。
她原以为,裴行曜只是耽搁了日子,或许要迟上两天再来。她气他恼他,也只是发发脾气,指责他不守时而已。
未曾想,裴行曜竟直接已经不在京城。这下别说两三日,哪怕个把月才回来都是有可能的。
或许,他也可能不回来了?
梁逸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脸色惨白。
她本就大病初愈,又一整日不曾进食,妃色凤尾裙下的娇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明明是裴行曜亲口答应要娶她,又是他亲自定下七日的承诺。
他对她的境遇清清楚楚,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将她抛下不管?
裴府门前的灯笼摇曳,梁逸尘杵在阑珊光影下,顷刻间怒意尽消,悲从心起,清泪扑簌而下。
她性子刚强高傲,遇到不如意的事大多都是据理力争。但今日,她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底气,只剩软弱哀愁。
裴行曜,他是那么疏阔如光风霁月一般的人,还曾那样笃定沉稳捏着她的手指,要她安心等他。可他竟然也会食言。
梁逸尘松开了守卫的臂甲,掌心已经渗出鲜血丝,无力地交代:“若是你们裴将军回来了,告诉他我来过。”
守卫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原本打算叫住她问清姓名的心思也打消了。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想来不需要留名,将军也能猜到她是谁吧?
-
第八日,无人来访。梁逸尘茶饭不思。
第九日,无人来访。梁逸尘彻夜未眠。
第十日,无人来访。梁逸尘睡了一天一夜。
……
第三十日,无人来访。梁逸尘又睡过了整个白昼。夜半时分,她蓦然苏醒,这才点上了慕云苑的灯。
相府后门,值守的几个侍卫正在换班。远远瞧见那株玉兰现了隐约轮廓,便知道慕云苑里沉睡的大小姐已经醒了。
当值白班的侍卫都是相府的老人,又一次交代起来换夜班的年轻侍卫:
“等会儿大小姐保不齐还要出门,你们警醒些,替她把风。千万别叫老爷夫人知道了。”
年轻侍卫里有个新进府的,名叫张淇,听完此话不禁好奇追问:“大小姐整日不起,这么晚还要出府?”
老侍卫叹了口气:“大小姐素来喜欢出去闲逛,前阵子似乎是病了,连着数日连房门都不出。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气神,她既要出府,咱们自然不能拦着。”
张淇:“可她独身出去,恐怕不安全,我们要不要远远跟着?”
老侍卫摇头:“大小姐最不喜带着侍女随从。她在外面似乎也有朋友,每夜也都是安全回来的,不必担心。”
张淇:“那为何又不能告诉老爷夫人?”
老侍卫:“你有所不知,鸣管家前几日透露,大小姐的婚事基本要定下来了。快的话,年内就要出嫁。一旦嫁到别府,她又怎么可能天天随心出门?以大小姐的性子,到时恐怕比死好不到哪去。我们都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总不能连最后这点自由的时间都不照应吧?”
年轻的张淇心中戚戚,对自己并不相熟的大小姐也起了怜悯之心。这时,一抹素白的倩影已经轻盈掠过了侍卫身边,留下一句清婉柔声的“多谢”,而后快步出门,混入了车马人群。
老侍卫拍了拍张淇的肩,便回房休息去了。张淇则压下了咚咚直跳的心脏,不敢言语。
张淇目力甚佳,即使大小姐已经走出了十几丈远,他也能清楚辨得她的方向。
大小姐步履坚定,方向明确,或许旁人不知道,但张淇却心里跟明镜似的,猜到了她的目的地——
那条路的尽头,灯红酒绿之处,正是烟柳巷。
裴行曜回来,等着被大卸八块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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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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