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6 章

裴行曜无意招惹上的这位姑娘,是统管西南三州的冯知府家的次女,冯梦楠。

西南军统领被查出通敌后,裴行曜曾前往冯府照常问话,那时的冯知府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说与贼人私下没有一点往来,不想今日,却被他家小女抖搂出老底。

冯梦楠被他松口愿意赴宴的答允弄得心花怒放。连自己受了伤的膝盖也不顾了,喜笑颜开地就要往裴行曜身上扑。

裴行曜眼疾手快,登时转了个身,躲闪开她的娇躯,绕到了她身后。又伸手扳住她的肩头,稍一发力,竟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冯梦楠斜着身子,浑身上下只有左肩生疼受力,维持着平衡。

她的惊叫中带了哭腔:“裴将军!”

裴行曜已经叫了几个小兵来,将冯梦楠扶好,才撤开手。

那几人说是扶着她,实则也将她与裴行曜隔开了距离。只见刚刚还对她和颜悦色的年轻将军回了头,面容冷淡,朝她恭敬作了个揖,便一言不发地挥手,意思是让人将她送走。

冯梦楠被一伙小兵簇拥着,便走便喊,尖细的女声穿过了半个营地:“裴将军,您一定要来!我等着您!”

裴行曜目送她走远,叹息一声,撩开帐帘重新进去。

那日在冯知府后院,他不过是瞧见了个缃色衣裙的少女身影,晃神了几秒,想起了春日杏花间的那个女子。

不想这一瞬的失神,却被冯知府误认为自己生了其他心思。不仅将女儿召来与他介绍,还频频在她面前赞扬裴行曜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让冯梦楠这姑娘听得心驰神往,甚至有几分脸红耳热。

冯知府的意味明显。他洗不白自己与通敌之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想走旁门左道,让裴行曜放他一马。

冯梦楠能从锦官城一路来到百里之外的西南军营,大约也是她父亲的授意。

裴行曜坐回榻上。

已入深秋,他所盖的被衾依然单薄。但抚着那道装在锦匣内的圣旨,便像是有一股暖意,徐徐从身体里升起。

冯家姑娘的芳辰是下月底。裴行曜掐指而算,若能在那前后拿到册簿,再兼赶着将一干人等查办妥当,想来也能回京中过个晚年。

等来年初春,他便能执天子旨,登门提亲,明媒正娶。

久经沙场的裴将军,终日一副淡静沉稳的模样,此刻竟也展出青涩的笑颜。随后,他像是怕被人瞧见一样,赶忙吹熄了灯。

-

另一头,京城烟柳巷中,日日笙歌的醉胭楼摆了桌盛宴,夜晚只是刚开了个头。

今夜盛宴的主角儿,化名弃梁的醉胭楼当家歌姬,让众人久等不至,姗姗来迟。

等那道袅袅娉婷的倩影终于从后院偏门进来,醉胭楼里的一应女子小厮,都欢呼了起来——忙了一整晚,总算能开席了。

主事的沈芜迎上前,笑声涟涟:“可算来了,叫我们好等。”

私下又压低了声问:“怎么?今日路上不顺利么?”

尽管沈芜并不知晓弃梁的身家背景,但也笃定她向来是守时的。特别是前一日,沈芜还特意与她约好了时辰,弃梁答应她一定会到。

梁逸尘面上同样欢笑开颜,实则小声咕哝了一句:“嗯,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多绕了几圈。”

沈芜微微拧眉。梁逸尘见她紧张自己,忙捏了捏她的手指,朝她挤出抚慰的笑。

沈芜清了清嗓:“今日特别闭门一日,就是为了给弃梁姑娘办个酬谢宴。我们这群姐妹,都是托了姑娘的福,才能继续在醉胭楼谋生。”

沈芜又道:“应诸位兄弟姐妹的请求,咱们今儿就起两坛十年的女儿红,大家都不必拘着,吃、喝、玩、乐,想如何就如何!”

底下有几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率先附和,举着杯盏就要来和梁逸尘把酒言欢。

梁逸尘也不拒绝,一一都喝了。

她本就心情苦闷,瞧着那一张张明媚动人、生气勃勃的女子脸庞,才有些知觉,似乎自己这个即将入坟墓的人又回光返照了一样。

沈芜毕竟是经过世面的,纵使也在与众人喝酒,也提着神照料着场子。待她回头去看时,才发现一群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弃梁似乎已是酒酣,正与莺莺燕燕的姐妹们撞杯划拳,笑倒一片。柔声清谈里,偶尔还冒出“以身相许”、“报恩”之类的荒唐词眼,玩笑间,她那价值不菲的珊瑚钗还掉了下来,磕碎了一角。

沈芜赶紧上前捡起:“瞧瞧,这么不小心,忒可惜了。”

梁逸尘醉眼朦胧,猛一抬头,对她笑得潇洒肆意:“可惜吗?我也觉得,人生才二十载就要进坟墓,谁说不可惜呢。”

沈芜摸不着头脑:“什么坟墓?咱们都好端端在这儿坐着的,不许胡说。”

梁逸尘笑得更开怀了。她一把拉过沈芜,晕乎乎的脑袋靠上了她的肩上。

“沈芜姐姐,我问你,你对你如今的生活可还满意?可有什么未了的夙愿?”

沈芜张了张嘴,她日日操劳着醉胭楼的生意,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些,一时竟也答不上来。

倒是身旁的另一个年轻几岁的女孩子,叫作夏栀的,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如今日子虽然惬意,但自然也是有心愿的——我,想嫁人。”

沈芜始料未及地扬起了眉。不曾想,这竟是个颇得众意的答案,不少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们纷纷表示赞同。

沈芜不解:“为何想嫁人?”

夏栀扬起稚嫩美好的脸,笑得柔情蜜意:“芜姐姐,戏本子里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你难道没读过?歌喉易破,红颜易老,寻个真心诚意待自己的人,摆脱烟花柳巷风尘女的身份,或许才是正道。”

这一番话将沈芜的心扎穿了好几遍——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八,早已忘了自己十六七岁时怀春思春的情愫。而如今,她似乎也已走到红颜老、独身寂的地步。

沈芜默然不语。梁逸尘却忽然从她肩上抬起了头,眼神唰地雪亮,寒如冰韧。

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玉兰面本就一日日地清瘦,此刻在灯影下,更显得轮廓深邃,五官英铮,似乎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用力。

弃梁目光灼灼,高声论断:“花前月下,才子佳人——都是荒唐笑话!张生会一去不回,崔莺莺会郁郁而终,无知如你我的女子,会被假圆满的故事骗得团团转。惟独黑心编了戏本子的人,诳了一个又一个,害了一人又一人。”

说罢,她也不顾夏栀那群年轻女孩子们瞠目结舌的反应,而是环抱住身旁沈芜,热泪在火焰熊熊的杏眼里晶莹滚动。

“沈芜姐姐,我多羡慕你。你这样清醒自立,从没被男人骗过。”

许是乘着酒兴,夏栀不服气地辩驳:“弃梁姐姐说得不对。纵然风月故事信不得,但对于我们这帮出身风尘的女子,嫁人脱籍已经是最好的出路。如同芜姐姐这样能做一番事业的,能有几人呢?若不想法子嫁人,我们就得任凭自己老去,无人问津,下场可怜。”

梁逸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承认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仍旧笑得惨淡。

“栀子,我问你,若是你不得不嫁给一个不愿嫁的人,你会如何?”

夏栀思忖着,慢慢答道;“那,我就……逃跑?”

简练直接的答案让梁逸尘释然一笑,喃喃摇头:“哈,逃跑……?”

顷刻间,她脑海中电光火石。

逃?

是啊,她怎么从未再想过逃呢?

慢慢地,她想清楚了原因。是她最初刚有了逃跑的念头时,裴行曜便替她掐灭了念头。他说她跑不出京畿,就会被梁家捉拿回去,锁在府里。

如今看来,裴行曜的狗屁话,一句都信不得。他那时还劝她选个好人嫁了。梁逸尘信了,照做了,可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梁逸尘直挺挺坐着,酒劲上头,又似乎彻底清醒,一双杏眼亮得吓人。

两靥愁容扫净,半蹙的柳叶眉锋利挑着,眼角泪痕倏然干了,嫣红的唇瓣抿成一条线。

她心中又一次燃起自救的火苗,这次,是真的退无可退。

筵席散去,梁逸尘郑重其事地拉着沈芜,去她房里叙话。

她交代了自己的身家来历,又热泪盈眶,恳请沈芜助她脱离苦海。

沈芜得知弃梁姑娘原是相府小姐,一时大为震惊,但见她言辞恳切地求助,也暂且搁下疑虑,问她如何行事。

梁逸尘的思路直接简单:“我决意要在大婚当日逃走。只有那日,我才算真正出了梁家的门,想来他们也不会再如现在这样上心地盯着我。到时,我先躲进烟柳巷藏身,这里人多又杂,不好巡检,马匹细软,先安置在醉胭楼里。等风头过去,我就动身出京。”

沈芜抓着她的手:“你要去哪?女子孤身独行,怎让人放心?”

梁逸尘目色决绝:“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况且,或许我并不是一个人……”

她没来由地想到近来如影随形的两道魅影,虽然不知来历,但总觉得他们并无恶意,似乎只是在护卫她每日的周全。

梁逸尘向她惨笑:“沈芜,我已没有退路,大婚之日就定在腊月十八,我一定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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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又去烟柳巷了
连载中既见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