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答道:“不是,那倒没有,这几日都没碰见那公子。我就是觉得那苏夫人,瞧着怪怪的。”
“哪里奇怪?我瞧着她对你很热情,遇着你总拉着你问长问短。”老货郎不解地问。
曲芙蓉歪着头回想着道:“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就是觉得她太过热情了,见了我,总是一个劲地问我几岁了?家在哪?家里还有何人?弄得好似衙门里的人查户口一样。”
“有时候离得远远的,她都特意过来与我说话,问东问西,像是套我话似的,我借故走开,总感觉她的眼睛粘在我后背上,盯得我后脊梁发凉。我总感觉哪里不对,还是离她远点。”
老货郎附和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1,那咱们以后每日早早赶路,避开她们。”
苏莫寒他们的马车就在后面,离曲芙蓉她们没多远。苏莫寒坐在马车里,闷声不响。
梁振玉问他道:“干嘛挤在我这里?这几日又是闹哪出?除了打尖住店,便是整日待这车里不出去,倒不嫌闷热了,竟似躲着人似的。”
苏莫寒不答话,倒是芸苓接道:“姨母,我二哥就是躲着人,怕人瞧见他脸上有伤。”
“哪里有伤?我怎么没瞧见?”梁振玉问道。
“诺,这里,”苏莫寒把脸仰到梁振玉面前。
梁振玉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那日就瞧着了,不过树枝扫了一下,原是连皮都没破,只是微微一道红印,这都过了几日,更是连印痕也没了。”
“真的看不出来了?”苏莫寒瞧着梁振玉,认真地问道。
“是真的,一点也瞧不出来。”梁振玉点着头。
苏莫寒眼里闪出欣喜,说道:“那好,一会儿我就下车。”说着,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会儿,放下帘子,又闷闷地坐着不说话。
梁振玉也跟着往帘子外瞧了瞧,自语道:“这两日怎么没遇见小七姑娘?”
芸苓大张着嘴巴,问道:“小七……姑娘?那个客栈送茶的伙计?”
苏莫寒没吭声。
梁振玉道:“那一日到我房里哭来着的那小姑娘,跟小七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嘛。我瞧着这小姑娘可不简单。”
芸苓满脸不可思议,惊奇道:“怎么会?我都没瞧出来。”
苏莫寒问道:“娘为何说她不简单?”
梁振玉瞟了他一眼,没回答,先问他:“你早就知晓了是不是?”
“我,我,”苏莫寒瞧见梁振玉锐利的目光,老实答道:“是,孩儿早就知晓。娘怎么知道的?”
梁振玉道:“我方才说起,你一点都没吃惊,可见你一早就知晓此事儿。她一个姑娘家乔装改扮的,芸苓都瞧不出来,你是如何知晓的?说!从实说!”梁振玉表情越来越严肃,声音也越来越严厉。
苏莫寒见母亲发了火,吓得慌忙跪下:“半年前,母亲差遣孩儿去河东镇,在清水河边问路时遇见过她。那时,她,大概跌到泥里了,满身满脸都是泥,孩儿只记得她的声音和那双眼睛。”
苏莫寒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如湖水般清澈透明的眼睛,还有她笑盈盈地跟他指路:
“公子和宝马没必要涉险过河。”
“去河东镇的话,下游五里处有座石桥,那里最近啊,怎么走到此地了?”
“出村,沿村西那条小路往北行,过了赵家庄,就是官道,沿官道一直往北到河西镇,就能瞧见大石桥。”
那声音,清脆婉转如百灵鸟轻唱,一直拨着他心弦。
苏莫寒忽然触及到母亲严厉的目光,方知自己走了神,忙低头道:“那日,在母亲房中头一回听她开口说话,便觉她声音有些熟悉,只是后来她一直哭泣,声音哽咽,无从分辨。”
“后来在后厨,听到她和王五的对话,知她是小七扮的,孩儿以为认错了人。再后来,发现小竹片上的字迹秀气端正,分明是女子所写,起了怀疑,直到那夜将她追回客栈,听到她呓语,方确认,她就是在清水河边见过的那姑娘。”
“孩儿没旁的意思,就是好生奇怪,她到底发生了甚么?半年前见到她时,她看起来快乐无忧,身边还有另一位姑娘,瞧她们穿着,家境似乎也不错,如今她何以孤身在客栈打工,又连夜匆匆赶路?”
苏莫寒说完,一副等候发落的表情。
此时苏莫寒心里倒真希望自己认错人了,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仍然在清水河边嬉戏玩闹,她同母亲哭诉的话,也不会是真的。
梁振玉听了,脸色更阴沉,拧着眉头问:“客栈那夜,你,你们?”
苏莫寒慌忙道:“不不不,孩儿不敢。原是回来晚了,不想惊动人,瞧她十分疲累,便让她在里屋住下,孩儿一直在外面未曾着枕,后来听到声音,确认是她,孩儿就到廊上待着。啊,芸苓可以作证。”
苏莫寒急得看向芸苓。
“对对对,我瞧见了。”芸苓连连点头,“姨母,那日大清早,您让我寻二哥商量起程的事儿,我去寻他的时候,他就在外头廊上。姨母,您忘了,二哥还着了凉,喝姜枣茶来着。”
梁振玉来回打量苏莫寒和芸苓,脸上慢慢显出了笑容,道:“好了,起来吧。”
苏莫寒起来坐着,也不敢再问母亲,为何觉得小七不简单,只悄悄地抹去一头的汗。
梁振玉自个倒没忘此事儿,又说道:“我为何说这个小七不简单?就拿这安神茶来说。茶未必如她所说的那么神奇,她的心思手段却是不简单。”
苏莫寒未敢接她话茬,心中茫然,不知小七有何手段值得母亲如此赞赏。
梁振玉接着说:“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她借着赏花,让我别闷在屋里,多出去走动,既散了心,又助消食,自然愿意进食,走得累了乏了,自然一夜好眠。”
“更可奇的是,她引得我大哭一场,心中堵塞多年的块磊消散了许多,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吃饭也有胃口了,夜里也眠得香甜安稳了。”
苏莫寒听到这里,惶恐地说道:“请恕孩儿不能体察母亲心中疾苦,未能令母亲身体早日康健。”
梁振玉道:“这也不怪你,以前我总是忧思难眠,不思饮食,郁郁不欢,连累你们也跟着惶惶不安,不得开心,看来,往后,我得改改,振作一些,放你们自去逍遥。”
苏莫寒更加惶恐,道:“孩儿愿意替母亲分忧,母亲万不可过于自责,母亲如此说,让孩儿如何自处?”
芸苓也道:“姨母说哪里话?芸苓愿意一直陪着姨母,伺候您,帮您解忧。”
梁振玉拍着他二人,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还说这个小七,我愈发觉着,这小姑娘十分可疑。”
“啊?”苏莫寒和芸苓同时惊讶地喊道。
“娘为何说她可疑?”苏莫寒提出疑问。
梁振玉道:“我瞧着她,谈吐不凡、进退有礼、不卑不亢,与她衣着打扮甚不相符。问她家世,要么言辞闪烁支吾不答,要么干脆跑掉,似是有着戒心。
“她总是一个人,后来与她同行者,瞧着不似她父伯爷叔,又不似她仆人。若是父女,疏离了些,若是仆人,她未免太客气了些。
“你说过在清水河边遇到她,她应该生长在那一带吧,距离也不太远。豆花也说过,她提到嵛山的樱桃。她跟嵛山肯定有渊源。
“还有,瞧她个头身量,比芸苓还高出一点,瞧着年岁也差不多。要是你妹妹,当与她这般个头身量吧。”
“不可能!”苏莫寒脱口喊道,声音太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觉察到失礼,忙小声道:“许是娘思量太过,见了这般年纪的姑娘,总疑是我妹妹。”
苏莫寒瞧着母亲的神色,接着言道:“都怪孩儿,此番东海消息不实,白白令母亲劳顿一趟,更加增添了母亲的忧思。待回了澄州城,再派些人手,多加打探,总会寻到妹妹的,还望母亲保重身体,不必过于忧急。”
芸苓也迟疑着说道:“不会吧?如若她是微寒姐姐,总应该跟莫寒哥哥有几分相像吧,我可一点没瞧出来。”她点着头,加重语气接着道:“真没瞧出来。”
梁振玉目光黯然,神情忧凄,没有出声,过了良久方叹口气道:
“或许当真是我忧思过度,瞧着哪个姑娘都像你妹妹。唉,只是不知,你妹妹现在何处?可有挨饿受冻?可有挨了打骂?这么些年了,娘都不知道她长成甚么模样了。”
苏莫寒安慰她道:“母亲,莫要难过,您要是想她,就看看孩儿,她肯定就长孩儿这模样。”
“孩子,那能一样吗?那也是娘的心尖肉哇。”梁振玉满眼爱怜地抚着苏莫寒。
原来苏莫寒的同胞妹妹苏微寒,自小丢失不见。十几年来,苏家一直多方打探,也未能寻到踪影。随着时日愈久,梁振玉的思念愈深。
此次东海传来消息,她等不得苏莫寒先去确认,执意一同前往,却失望而归,忧思成疾,行到嵛阴县乡间客栈时,便病倒在客栈里。
也就是在那里,她们一行遇到了女扮男装化名小七的曲芙蓉。
梁振玉拍拍苏莫寒,言道:“罢了,不说这些了,看看走到哪儿了,到了前面镇上,好好犒劳你们一顿。也该下去走走,松快松快。”
她推推身边的苏莫寒,“别在这儿挤着了,下车走走去吧。”
“遵命,母亲,这就下车,”苏莫寒答应着,先掀开帘子往车外探着头瞧了瞧,却迅速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里。
芸苓也掀着帘子瞧了瞧,便咯咯地笑起来。
梁振玉问道:“才要下车,怎的又回来了?”
苏莫寒闷头坐着,瓮声瓮气地道:“外头日头太晒。”
“这才甚么时辰就嫌晒?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怕晒?”梁振玉道。
“姨母,说不定外头有二哥想躲的人呢?”芸苓笑着说。
“脸上的伤不是都好了嘛?怎么还躲着?”梁振玉问。
苏莫寒道:“那有躲着人?娘莫听她胡说。”
梁振玉没理会他两人,自个掀开帘子往外瞧去。看到路边掠过两个身影,正是那小七和老货郎。她惊喜地喊道:“那不是小七嘛,停车,我要下去找她问话。”
“啊?还问?唉!”苏莫寒和芸苓同时叹道。
(注1.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自《菜根谭》,明朝还初道人洪应明收集编著的语录集,成书于明代万历年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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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这小姑娘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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