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悄没人声。
李江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索着下地。
四下里一片昏暗,他呆呆地站一会儿,看着树影萦绕窗纸,门沿月色浸入,只觉得一片陌生。
晃着头歪歪扭扭地往门走,慢慢的身上变得很疼,难受地摸摸,揉揉眼……
悉悉索索的动静停了,撞门声响,赵蕴维翻起身、眯着眼找到蜡烛点上,提着神穿过屋里小门,拿往床上照照,没人,床边草鞋散乱着,门扇轻抖。
心里慌了一下,越过门出去。
棚厕、菜地、墙根……哪里都没看见人,想着院门没开,夫子应该还在这里,也不好喊出声,怕把主人家吵醒。
重新翻一遍地方,背上热沏了一层汗也没能找见夫子。
看过牲畜棚,猛地回去,仔细分辨里面不一样的声音。
压低火光,蹲下身往旁边的板车底下照,却看见夫子倚靠木轮抱膝蜷缩在里面。
赵蕴维怔愣了一下,觉着自己好像眼花了。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慢慢过去,把蜡泪滴在石头上,蜡烛拄上去定在木轮旁,跟着往里进。
用手在人眼前晃晃,夫子酡红脸色遮掩下的呆滞眼神跟刚才一样,酒还没有醒。
赵蕴维想把夫子抱出去,却被避开。
李江离满心郁愤被攥紧压住似的感觉很不开心很难受,不希望有人看到他。
“走开。”
看着夫子被逼的眼睛都红了,赵蕴维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陪坐着。
良久,他握紧抠搓木板的手,压低声音,怕吓着人似的轻柔低缓,“夫子怎么了?”
李江离委屈地瘪瘪嘴,眼里的小水珠盛不住的往下掉,控制不住地哽咽抽嗝。
赵蕴维见不得夫子这般安静地掉眼泪。
压抑着难过,侧过头缓了缓,蹭干净手,摁在人颈侧不让躲,用掌心一点点抹仔细。
把胳膊背在夫子身后抻着顺气,哄他哭出声。
李江离埋头藏在黑暗里,眼睛有点眨不开,他有些累了,想睡一小会儿。
浑噩地闭上眼,想着她会来的,只要他睡醒就好了。
赵蕴维扶住夫子倒向他的身体,抿抿唇止住声,把人轻放地上,爬出去把板车推开。
吹灭蜡烛塞到布带里,拉着夫子的手扣在脖子上,轻托起人背在背上小心往回走。
到了床边,矮身放夫子靠稳,他低头扯过衣衫给细细擦干净脚,挪放上床,扳过身体扶他躺好。
赵蕴维双手紧握着夫子的,趴在床脚盯看着人。
一整夜,烛泪涟涟,照亮一角。
*
渐渐地,天一点点亮起来,蓝幕隐散,暖光兜进屋里。
李江离活动两下眼珠,清醒了,头痛得厉害,想揉揉阵痛的太阳穴,手竟使不动了。
费力睁开眼,还没眨上两下,倒先落下泪来。
感觉侧脸被碰了一下,转过头,有些疑惑,想不明白蕴哥儿怎么在他床边。
扶着头坐起身,一幕幕乱糟糟的片段直往脑袋里钻。
李江离耳根发烧,心里焦躁,有点语无伦次……
嘶……唔……啊……
这可真社死,他那好似有多么不堪重负的样子怎么会显出来,还露在蕴哥儿面前?
不管眼前涨满的黑影,李江离稳住脸色,生怕被看出半点心虚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吗?”
“嗯。”
“我有时喝醉酒会那样发酒疯,没多大事,你去躺会儿,早饭我给你端过去。”
“好。”
赵蕴维话顿了顿,提醒夫子记得抹药,李江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意地对他摆摆手。
嗯?不问?真是个傻小子,还算好糊弄,乖乖地转身走了。
李江离靠回床帐闭眼缓了一阵儿,等着眩晕慢慢褪下去。
这身子可真经不起糟蹋,以后还是不能沾酒了,小毛病、大毛病全给诱发了。
李江离自嘲地扯两下嘴角。
他是挺喜欢“丢蹶”的,害怕了委屈了就躲出去,既是伤心,又是试探着大人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了,想起他来去找他,不过到最后每每总是被一大群人围着看,想来那时在别人眼里挺可笑的。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昨晚应是睡着心里不安稳了,心智变幼,真的在发酒疯了。
抬起右手放眼前,看一会儿中指上的素银戒指在光下静静流转发亮。
吐出一口浊气,舒展两下身体,下床去洗漱。
吃过饭,李江离还是找到林大哥签了私契,这去不去县衙定契是一回事,有没有那是另一回事,他不会那么不懂规矩。
把方子传给林凌,这笔交易就算订下了,商定水村能做出第二批成品的时候,再往下梁村去送,供应不及的话,会用银钱来补,李江离同意了。
一直等到中午,蹭过林大哥家的饭食,李江离抱着五十两现银,领着蕴哥儿到集上去。
回去先受上一碗茶,李江离就被阿娘交代坐下看摊子,她去买东西。
当然可能阿娘也不放心他卖货,芙蓉姨留下帮着他。
阿娘还真没小看人,集上人来人往的,他试了试,尴尬地张不开口吆喝揽客,把摊子上余留的几件东西给蹭蹭擦擦,就是不好意思抬头。
“大外甥别忙活了,跟姨说说话。”李芙蓉把江哥儿拉起来,擦擦他手上的灰,抓两把瓜子放人手心里,对着他努努嘴。
她是怎么看这个外甥怎么喜欢,恨不得揪回家养去,看看,她就没见过把瓜子皮放手心里端着的小子,可真是稀罕不够。
李江离见着芙蓉姨眼里泛着光地看着他,低头看看,没发现什么,难道是他的脸和眼睛肿得太狠了?
“那边跟絮丫头待在一块的是我孙女宁儿,江哥儿你愿不愿意也教教她学字?”李芙蓉不经意地咽两下口水,殷切地问。
李江离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有故作推辞。
在乡下人眼里懂几个字,能说几句酸话的就是读过书、顶有学问的人了,是能当夫子教娃娃的,他们也不奢望往上攀,能学得一小点儿就很知足了。
下梁村的是这样,梨村是这样,水村又何尝不是呢?
在这里,教育注定是稀缺品。
“姨是梨村的,挨着你们村不远,只可惜村里没能和你们划一处给管,我和你娘自小就在一块玩,是多年的手帕交、春儿的娘家人嘞,什么时候见着姨都别生分,春儿回娘家的时候记着跟来。”
“我知道的,姨。”
李江离总听阿娘说他之前生病多亏了梨村里的大夫医治得及时,有空也想着去看看。
“梨村有很多梨树吗?”
吴芙蓉就喜欢大外甥这大方劲儿,没什么不可说的,“多,怎么不多,到处都是呐,还有其他果树、成树……”
听芙蓉姨这么一说,李江离稍蹙着眉,他怎么觉着村子里边就下梁村是最穷的呢?
虽然靠着罩子上能吃上点肉,可冒着险,猎大野物都得几十个汉子一起配合着深入山里才行。
按蕴哥儿那耳力在村里都能听到山上兽叫声,可想而之外围的小兽也有不少的,挖野菜找得都是安全地方,被扫荡也不知道几遍了……
得亏不往村子里去。
不能想,想多了再次觉得他当初真的是福大命大,要在野地里呆上一夜估计现在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合着下梁村真是山好水好风景也好呢!老爹是真一点没说瞎话。
心里感叹两句,转而抛开,认真听芙蓉姨说话。
等李江离把小摊上的东西卖得差不多,阿娘也回来了。
帮着把毛茸茸的小鸡崽放上板车,还有鹅也安置上,把银子包袱藏好,再给留出坐的空间,好了。
时候不早,大家收拾完东西慢慢聚在一起,要回去了。
一路上,李江离就顾着讨好阿娘,回去他做的生意一传开,老爹肯定数叨他,想让阿娘帮他说说好话,应付过去。
他还想着学堂旧了,是时候该建新屋了,琢磨着水村里有的青砖瓦房就很不错。
*
隔几日,在下梁村热火朝天地运来砖瓦良木建房的时候。
夜晚,史宅留霜苑。
已经到了更深人熟睡的时候,烛火剪影却还映在窗纸上。
屋里,一扇屏风,隔开一坐一站里外两个人,不见面目,模糊神色。
“栓哥哥见过他?”
史栓专注凝视着地上交错的形影,抵抵腮,没什么情绪地答,“嗯,人长得很俊秀,对小孩性情也好,看着不焦不躁的。”
“我查过,是有人见他从县衙里出来,史老管家说得**不离十。”
屋里一瞬安静了下来,没人再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屏风里侧面人往前走,脚下影子交叠得更深了些。
史凤仪咬咬唇,启口“栓哥哥明日能陪我去庵里上香吗?”
隐约布裂声声被压在男人嗓音下,“好。”
听着院门开合,等人走了,史凤仪懈下精神,退回去靠坐在椅子里,低着头怎么都喘不过气来,紧张地扑到床上慌乱找到药,抖着手努力拿稳,合着凉水吞咽下,无声笑着流泪。
静了一会儿,她擦擦脸,撑起软下的身子,坐在妆台前面推倒支立的铜镜,卸下钗环,一下一下地梳开缠乱的头发,慢慢地冷下脸色。
起身倚靠着墙看一眼院子里熟透的梨果,拉合上窗,解下罗裳,压住思绪听着心跳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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