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破门声响,人未见声先闻。
“走了,走了,有小子见着马车走了。”
梁培亮攥紧划坏的字黑下脸,烦躁地扔下笔,纸废成团丢出去。
“滚,嚷嚷什么,没看见我正练字呢吗?”梁培亮凸瞪着眼睛,气得额角青筋直冒。
梁守田半张着嘴,一时诺诺不敢说话。
梁培亮闭上眼,颤着身体粗喘着把怒气压下去,缓和下声音,“是爹啊,我还以为是我娘呢,有什么事?怎不敲门就进来了。”
梁守田想到得到的消息,一下忘记儿子刚刚暴突着眼,让他不敢招惹的样子。
腆着脸激动地说,“和培亮你料定得一样,大人真的出县了,走得是环山村那个方向。”
梁培亮不耐烦见他一张褶子脸上挂着的笑,低头把书桌上的东西重新摆好,敷衍着。“我知道了,让大哥把驴车收拾出来架好,我换身衣衫就过去。”
“欸。”梁守田又小心地看看儿子脸色,这才合上门走。
梁培亮对着人影子的位置翻着白眼,把笔撂笔洗里不管了。
沉不住气,就这道行还想弹压沈姓人呢,能制住谁,最后还不得靠他,蠢货。
他早就摸出规律来了,县令不会一直待在衙里,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出县暗访一次。
这还多谢钱县丞那个胆子小却还贪财的,胃口那么大被投进牢里不亏。
不过偏偏成也是他,败也是他,按那小人的性子,必会泄密,若不想落大人埋怨,他还得仔细谋划。
回房里翻找出压箱底的缊袍,梁培亮捂着鼻子皱眉看着上面的折皱,实在是穿不下去。
这时,一双柔嫩的手从床帐里伸出来,女人摩擦两下腿,抱着被子挪到床沿,压低身趴侧着。
拨弄两下潮湿的头发,她脆声娇笑着说,“妹妹倒是做了一件月白长袍,就是不知合不合表哥心意。”
梁培亮心下一喜,照着表妹的话把她带来的包袱解开,埋进去嗅闻两下。
想到正事,着急摸掀起来。
等拿到衣衫,看着上面粗陋的针脚却很是满意。
他坐到床边掐两下女人的脸,听着她细声嘤咛,俯身吸着气,伺候自己换好袍子。
交代表妹再睡会儿,千万别强撑着下地,有什么事直接喊人就是,叮嘱完才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
之后,梁培亮躲在村路岔口野草丛里,盯看着来路。
焦躁地盼了一刻钟,望见动静,小心地又往地上趴了趴,穿过杂草间隙往外瞥,耐下性子等县令大人的马车过去。
好一会儿,才敢起身拍落衣衫上黏附的枯枝败叶。
真晦气,陈县尉怎么天天阴魂不散地跟着大人,想到他挥刀落刀不见影的厉害,不自觉抖了抖身子。
口中命令着没眼力劲儿的大哥赶紧地给他把袍子摘干净,皱着眉心下揣测。
这个方向……
***
又忍过一日,陈启名动动酸麻的身体,侧躺在马车里随意翻看着书消遣。
隔一会儿就转开视线透过一晃一晃的帘席朝外面看看,没什么变化,行人都不见零星。
他支起画扇打个哈欠,无聊。
下梁村就在这偏僻地啊,看着还真不怎么样。
敲敲车壁,问陈生还有多久能到?
听到还需要一个时辰,拿过书盖住脸,翘起腿睡觉。
刚打个盹,还没睡安稳,陈启名闻听到朗朗诵读声,醒了。
摸摸被靠枕压重的脸,纳闷地从停稳的马车上跳下去。
等踩在土路上站住,他抽出折扇掸两下衣上的折皱,敲着手带着陈生不紧不慢地到村里看看。
陈启名绕进了一个院门大敞的土屋。
走近越过空洞的窗口往里看,见识到了一间处在荒僻地方的简陋学堂。
时隔一个月,没想到他再次见到那位自称出自隐世大族的李公子,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他站在一块黑釉色的板子前面,拿着一块白硬石头在上面写字,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矜贵姿态、跟他人有半分隔膜的样子,离得近还能看到他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灰。
陈启名很好奇,李江离怎会适应得这么快。
毕竟,下梁村可不是什么好归处,在这里甚至连吃饱穿暖都不能,上次、这次这人都穿着一身布衫,再怎么好的皮相都给生生衬土上三分。
夜深人静时,他不会意难平吗?
陈启名一折一折地展开扇面、遮住半张脸轻笑,不枉他受了一路累,新乐子这不就来了。
当李江离瞥见衙里的大人往他这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敲门了。
李江离蹙了下眉,止住声,交代学生们先在自己的小板子上练字,他出去行礼接待。
“在下见过大人。”李江离拱手朝向人低头躬身。
并不是头低得多了就能接受这种礼节,李江离只想过平顺日子,并不想因为心气盛而落下话柄。
就当是给古人上香了。
李江离的腹诽陈启名不知,他摇两下扇子着李江离起身。
“本县今日过来是为了体察村情,不必多礼。”
等人话落李江离直起身,也没什么可寒暄的。
直截了当地问,“那大人想上哪走走?”
“唔…那就先去看看田地吧,你带路。”
既然陈大人不提休息的事,李江离也不会多嘴,侧头向堂里看一眼,转身领着两人出去。
陈启名轻松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小道上,身姿笔挺,摇曳生姿,比李江离这个走惯了路得都来得顺当。
他眼睛四处瞧看着问,“村头怎么没看见什么人?”
后面紧跟着他的陈生一直握紧刀柄,只等发现那里不对,随时策应,提刀砍人。
大人外出向来不喜带太多人,他自要时时刻刻保证大人的安全。
听见刀鞘碰撞声,李江离撇了陈生一眼,觉得这个人像是陈启名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他身后,沉默严肃。
存在感很低般常让人忽视,这点蕴哥儿倒是跟陈生有点像。
没想到这初见时的狗性人,还能揽得这么个好下属。
他看着杂物俞显多余碍事的小路,答“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
李江离也不害怕陈生瞪视的眼神,他上了半上午的课已经累了,礼节上做到位就算了,没心思再跟人打什么官司。
三人听到喧闹声,确实一眼就明了这是在做什么了。
陈启名用扇子点了点地上堆积不少的青砖灰瓦,视线落在不远处忙碌的汉子妇人身上。
戏谑地道,“建大屋?本县和你交易的那一百两还够用吧!怎么还另谋它路了?”
李江离突地会意,眼神错愕地看着陈启名,有些无措。
他定定神,镇定下来,不再是一副敷衍样子。
搪塞的话刚要出口,没注意老爹突然过来行礼插话,“不知大人前来,草民有失远迎。”
陈启名对着李江离挑挑眉,亲手把人扶起身,温和下语气。
“免礼,是本县来得突然,倒搅扰了村里干活,村老勿怪才好。”
“大人说得哪里的话。”梁村长摆摆手,一脸羞愧。
继而脸上正色道,“不知大人这是要让小儿带去哪?还是草民领您去,小儿常待在家里学里,不知事的。”
陈启名静静看一会儿老人恭敬的脸,知道这会儿是问不出什么话了,笑着答应。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啊!哈,跟谁不是似的,没得炫耀。
无人再在意李江离跟不跟,顾自走远。
李江离定在原地愣了一下,没看见附近大家不放心的神色,深思不定地往家里走。
二嫂喊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摆手说没事,他是有些困了,提前回来睡会儿。
坐到床上,李江离无意识地搓了搓衣角,手指神经质的痉挛着。
心里打算着那大人折回来后会到问的话,他又该怎么答。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太短,陈启名把自己经营的密不透风,他根本没有路探查得到他一丝半点身份。
村里寻常不见陌生人来,他没太妄动却还是被查得透透的,他身边是有隐卫、暗探或者死士里的哪一个呢?
或许是他高看了自己,但他处在下位,从不应吝于把人或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初次进衙他手中攥有牌,先发制人言语引导,果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紧张都变作添头。
这次接触,庄家换了,他会出什么牌?
李江离脸色沉了沉。
想了一会儿,慢慢地却又笑弯了眼。
他不惧,那狗性人的七寸不也握在他手里吗?
把柄就落在他先前所说的话里:
【放心一位不忍百姓流离、趁夏伐蛮、寻求新粮的陛下是开明之君;放心一个不堪百姓挨饿、上折进京、瞒下粮种的大人是亲民之臣。】
他认赌,就算陈启名身上有些难以掩藏的军人习性,坐卧行走却刻意地处处讲求风仪、不像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又怎么样?
他也只是想过慢慢悠悠的日子,殊途同归罢了。
所以他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李江离低下头看着不自觉抖动的手,莫名地回想起那夜酒醉蕴哥儿为哄他竟唱起的歌来。
他静静地回想片刻歌词旋律,闭上眼仰倒床上,任凭窗边斜进来的光落在眼睑上,眼睫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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