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江离绑好袖口裤脚,拿上准备好的饭篮出门。
“江哥儿别忘了戴上草束。”
“我带着呢,二嫂放心吧。”
李江离应了声,掩上院门。
早先,他嫌草帽闷热碍事、还不好看路,图畅快摘了,结果后颈晒伤,现在每次出门家里人都会叮嘱他一句。
李江离别过手把草束往下扯扯,觉得有些不适应,它有点像草编的簪饰,能遮遮头发后领、沾裹鬓角流落的汗,山里打猎时戴着,还能稍稍掩藏形迹,他这个是之后大哥编来给他遮阳用的。
顿了下步子,李江离又低头看看身上,才继续朝前走。
“江哥儿又去地里送饭呐?”
“嗯。”
“这活就好,江哥儿可别在地里累。”
“江哥儿歇会儿走,嫂子给你拿梨。”
“江哥儿,早上吃饭了吗?回来到阿婆这来,家里熬猪油,炸的猪油渣可香了,还一点都不腥臭,俺跟你说这可是阿婆几十年的老手艺了,记得来尝尝……”
……
李江离遇见婶婶、阿婆、阿爷……一一打了招呼,一个劲儿地劝回东西,一路走一阵儿停,好不容易才到了地头。
“夫子三叔今天还是这么晚,是耽搁在哪家了?”梁闵泉边拿过饭篮边嘟囔。
梁大满给儿子头上来了一下,脸上一黑,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梁闵泉不敢跟他爹抬杠,在心里碎碎念:
三叔太受村里喜欢了也不好,从他开始送饭时起,自己就没能在往常时候吃上饭。附近地里的人家都吃完饭又干完一轮了,他这才见着饭,都要饿坏了。
不过……
他戳戳三叔问,“这果子我能吃吗?”
李江离疑惑地低头往篮子里看,一包油纸扎的糖芯面果子散了开,正可怜巴巴地挤在里面。
村里人热情,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干点活就止不住地夸夸、硬塞东西,真不怪他容易局促脸红。
李江离摸摸油纸,想到了什么,把果子捡里面递给他,“吃吧!算你有功奖你的。”
梁闵泉迟疑地挠挠头,不知道三叔在说什么。
李江离也不管他,待老爹把饭咽下,稍停了筷子,他问:“今儿再忙一天,地里就该收完了吧?”
梁锤子点点头,又道“之后把余下晒干的高粱穗用石磙脱出粒,再晒晒就能装布袋里喽。”
“那我一会儿去帮阿娘。”
“别累着了。”
“嗯。”
等他们吃完,李江离把碗筷收好带回去洗干净,跟二嫂打声招呼,就去了晒谷场。
背着人溜到自家晒粮食的地方,李江离拿过布袋整理好、打开放在阿娘手边。
“怎么过来了?不是交代了让你在家歇晌,等晚些时候再来?”刘氏接过布袋留一面垫在谷粒下面、用手控住边沿往袋口里拨,话里赶着身边正蹲着埋袋子的人。
李江离专注地动着手,“我得了老爹同意来的。”
刘春动作大了些,站起身来颠颠粮随意放一边,重新翻出新的布袋填,发泄脾气一样把谷粒拨弄地哗啦地响,嘴里嘀咕一句:死老头子。
李江离摸摸鼻子,心里跟老爹道一句歉。
那头,梁锤子正挥着镰刀割穗秆,没准备地突然打了两声喷嚏,摇头缓缓不在意地继续埋头干活。
李江离这边停了手里的动作,跟着起身帮阿娘挣着布袋,不时轻动两下,把住粮食能好好地落进袋里。
接着矮身拾起脚旁的布绳递给阿娘缠紧口子,等他再想抡抬起粮袋就被大嫂拂开了。
吴氏笑着道,“这活江哥儿就别干了,仔细你的手。”
李江离咳了咳,应下。
他继续蹲下身去塞自己那口袋,问“地里的高粱茬子就留在那吗?”
附近的妇人从江哥儿来就在偷瞄他做活,这会儿提到能接上的话,不约而同地开口。
“留做簸箕、盖帘儿……用的。”
“哪能啊!要收做柴火的。”
“对对”
……
李江离抠了抠手指,张张口回,“这样啊……”他以为就跟稻杆一样直接留在地里烧了,本来还准备劝劝,没想到它还有那么多用途。
“可不是。”整治完两袋粮食,刘春硬把江哥儿按到阴凉地坐下,朝地上努努嘴,“你就在这折腾切下来的高粱杆啊!好好熟悉熟悉,娘相信你自个儿能学会,改明儿就能帮着一块编了。”
盯他没反驳,乖乖地安稳坐住,刘春才回头放心做活。
往周围瞥瞥,看她们都一脸这才合理的表情,李江离低头笑笑,当真拿起它来研究。
李江离在这一堆被切得零碎的高粱杆中挑挑,找出还新鲜的放在嘴里尝尝,嗯……涩苦、不甜、水分还低。
他深瘪着嘴,没注意下巴窝窝都出来了,一下丢开手里的鲜秆。
“蕴哥你瞧什么呢?”李嘉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夫子已经走开了,只剩空空的小木墩还留在那。
“没什么。”
“我知道了!”
赵蕴维不知怎么心里一跳,尽量平静地问,“什么?”
李嘉荣收住到嘴边的调侃,挑了挑眉道,“这不像你啊!你平常不是最不喜接话吗?现在……”他又回头看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赵蕴维回:“你想多了。”
思索了片刻,什么都没想出来,李嘉荣故作高深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子教的,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
赵蕴维一脸迷惑,这说得什么跟什么?
.
晒谷场的灶棚里。
李江离把选好的一大捆高粱杆放进木盆里清洗,然后让它浸泡一段时间。
趁着蹲下找根木棍在地上划下十六个字:
同塘浸漂-煮揘足火-荡料入帘-干焙火透。
他无意识地把胳膊放在膝上将下巴垫上去,有些出神。
之前看到油纸,李江离忽然就想到要给下梁村找什么营生了——纸。
下梁村紧靠着罩子山,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树木草叶,原料易得,基本上算是无本生意。
而且现在也不一定非要上山取材,地里的高粱茬子可不是现成的材料。
蹲着身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晃晃,李江离盯住地上的字。
要想造纸就离不开这四步,这四步要想实现,撇开要费的工时不说,发酵出能成纸浆的絮状纤维需要用到石灰;接着蒸煮、捶打这些活不算,纸浆要通入打浆槽里搅拌用竹帘抄出,这样一来融浆的打浆槽倒好凿,可只有细密的竹帘才能抄出好纸来,竹帘……
皱了下眉,李江离把石灰和竹帘的事放在心上,继续往下捋,他记得抄出来的纸浆是要堆积在一起压制滤出水分的,那荡料入帘这一步就需要事先加入防止纸浆粘连的药水,恰巧他知道个方子,这不难。
最后把“半成纸”分离这就是技术活了,村里人多练练手应该没什么不行的。
如若他真能用高粱杆造出来纸,那么村里之后……便什么都会有的。
此事可行。
李江离想的心花怒放,微醺一样眼神落不到实处。
走进灶棚,刘春就看见江哥儿蹲着小小一团看着木盆痴痴地笑,心下一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李江离仰起头禁不住多眨两下眼,“怎么了阿娘?”
刘氏一下压下嘴角,“娘隔老远看你一直蹲着不动,想什么呐这么入神?”
高粱纸还没造出来,他还需要再摸索摸索,不想让家里人跟着白高兴一场,李江离借着阿娘的力气站起来跺跺脚,亦步亦趋地跟着阿娘、边走边给她捶肩,笑着道,“听阿娘的话在琢磨怎么能把高粱杆给编起来呢。”
到灶台边倒两碗水,刘氏挥手避开人,“去去,油嘴滑舌的,又跟我玩笑呢?”
李江离面上一本正经地回,“怎么会?我刚刚都想好编法了,等我做好了第一个先送给阿娘。”
一口气把晾凉的水喝尽,刘氏拿衣袖擦擦嘴,边想着江哥儿留在这也好,有棚子遮着晒不住人,想完,把另一碗水递给他,“那行,你就留在这忙吧,娘可就等着了。”
李江离摸着沁凉的碗沿,认真地点点头。
和江哥儿说两句话,刘氏又出去干活了。
李江离眯着眼朝太阳底下看一会,低头把碗里水喝完,他也要开始做活了。
估摸高粱杆浸泡得差不多了,李江离把它从木盆里捞出来一小部分放进陶釜里添水熬煮,他在灶边守着,不时拿着木棍搅两下。
锅里水都快烧干了之后,李江离再挑出来放进冷水里,看着软烂的熟杆边缘透没出的絮状物,他松了口气,这样看来地里的高粱茬子能发挥它另外的用处给村里创收了。
就这样分几次烧,中途停一阵儿吃了午饭,等李江离把一大捆高粱杆处理完再浸盆里放好的时候,月亮和太阳已经一同挂在了天边,天要黑了。
李江离边按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边出去到晒谷场帮着把曝露的粮食盖好,不过夜里还是会有汉子在这里守着,要熬一整夜的。
所幸农忙快结束了,大家都可以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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