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铺旁屋里。
梁村长大方地坐着,看向程里长,等着他先抛出话头。只见程里长瘪着嘴,圆土色的斑纹附在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丁点儿想法都不容易。
程里长笑呵呵地问,“下梁村今年的收成如何?”
“一亩高粱地最多能出一百七十斤粮食。”
程里长收了笑,“村里可能撑住?”
“能行,地里侍候得最好的时候能出来个三百七十斤,这整整少了一半的粮食,却算是补上没收税的那部分。”这些大家心里都清楚,并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子醒的。”
“村里这阵子忙乱,等过些时候我让儿婿过你们那儿看看。”
梁村长摆摆手,“不用,程里长的好意我先替下梁村谢过您老了,只是村子里也忙而且路不好走,过来了也没地方住,何必辛苦他特意跑一遭过去遭罪。真有什么难事没法子的事小子不会跟您客气。”
“你不愿意便罢。”程里长状似失落般叹口气,问着,“这时节算是难得的农闲时候,村里是要忙什么?可是要寻摸着找活干?”
梁村长接住程里长的迂回话,也不隐瞒,“今年村里汉子都不出去,要给学堂里准备用当嘞。”
“是刚刚那个年轻人做下的事?”
梁村长打从江哥儿身上过一眼,点点头,“村里就出了这么个读书人,他有本事能闯,又是个知感恩的好孩子,下梁村才能眼看着有指望。”
程里长有感而发,“那可真是有幸了,以后环山村恐怕还要靠你们提携。”
梁村长点着老脸,“程里长可别这样说,那不能,单讲治哥儿,环山村以后就不会差了。”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眼瞅着梁村长被说急了,程里长笑了笑,这才慢慢悠悠地接道,“不过这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才好,有盼头了像我们这样的老辈才舍不得走。”
梁村长静了下,也禁不住感慨,“是啊!”
……
晚上露宿的时候,李江离好奇地问老爹,“白天程里长和爹说什么了?环山村药钱都没要?”说着,他压低声道,“而且怎么还把人孙子给拐来了?”
这哪里是他求的,虽然程治一来村里大伙儿再有大病大痛的也能有个大夫治,可村里这条件毕竟不如环山村,照顾得再好,他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梁村长回想着程里长之后的话,他说:“我这孙儿最是实诚,你瞧瞧,卖药会给人背药方,问家里几口人、都是多大年纪、有什么忌口,严谨的很……”到这里梁村长还以为程里长是在现自家小辈,还有些不服气,谁知他话题一转,道“不过年轻人光是有手艺还不行,还是得会给人打交道,不知道梁村长能不能容小孙儿到下梁村住上个把月,算是替我这老家伙教教人?”
梁村长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又被程里长堵回去,“说实话,这孩子又闷又木,小时候成日被我这老家伙拘在身边,这大了又待在药房里忙活,没有个闲时候,我也不是想要他学得什么,就是想放他松快松快,别总安不下心、压着自己。”
程里长也是一时起意,瞅瞅治哥儿那闷过头的样子,让他玩他都不知道怎么玩,在县里上工有两年了,还是这副呆模样,他正寻思着给他换个环境,正好这边下梁村过来了,可不就是巧吗?
让他跟下梁村的孩子处处,新鲜新鲜,在外独立些时候,再过两年就是成家的人了,再想有断线便走、喘口气的日子可不成了,得学着担起事来。
听他这样说,梁村长不同意也不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程治在县里的活计也有程里长应对,这打什么幌子都不好说,梁村长也就点头应下来了。
李江离明白点头。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他想程里长便是这样的想法吧!
程治现在的身份就像是交换生,还是自带医术的,可得仔细着,李江离自觉年纪长,总是要看顾这些小的,他对老爹道,“有我看着呢,放心吧!”
梁锤子笑了,“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的快别揽事了,有我们这些老的呐!”
“嗯。”李江离不自在地应了声。
*
回到村里,李江离确实也没时间问过程治,连人住在哪还是听阿娘提了一句,说是给安置在梁村老家了,由满仓带带他。
李江离都在忙着什么呢?
趁着村里人都在忙着新学堂里事的时候,李江离第一时间先找了孙师傅,他可还没忘了他的“纸”还在盆里搁着呢。
“孙师傅,卖几斤石灰给我呗?”
“你小子背着人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李江离摸了摸鼻子,“这孙师傅就别管了,记得别告诉我爹就行。”
孙师傅不松口,“那可不行,房子都给建完了,可没有再需要用到石灰的时候,你私用想做什么?”若不是还有些尾未收又等着吃酒,这会儿他们就该走了。
果然只套交情是不行的,李江离拿出陈启名给开的批条递给他,“小子不是不知事儿的,先到县了里备了案的。”
孙师傅在光下照照盖印,又拿手摸摸扣扣地仔细瞅着,和李头批回来的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瞧江哥儿一眼,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故意糊弄人,他道,“你等等,我去找李头认认再说。”
最后折腾了半上午,李江离才买到,至于这钱嘛!他问蕴哥儿借的,咳。
也是没办法,这他手里就只有阿娘给的零用钱,那三瓜两枣的买个零嘴吃两顿饭还行,要正经花用,可是不行。
蕴哥儿就不一样了,家里可就指着他扛家呢,总要跑腿做些赵阿公吩咐的事,若是不乱花钱,平时总能攒几个子,李江离算准了才开口的。
果然他一问便掏出小孩儿的钱来,“借的钱等之后便还你。”
“不用。”
李江离也不听他的,反正自己心里记着就行。
赵蕴维不再重复,低头继续翻料子。
“别动。”李江离上前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你可别拿胳膊蹭脸,当心溅在衣衫上的石灰烧了脸。”
赵蕴维抿了抿唇,沉声道,“那夫子以后也别避着人做什么危险事。”
李江离好笑,“这能一样吗?还带讨价还价的?”而且这算什么“危险事”,他怎么不能干了?
“别瞒着。”赵蕴维退了一步道。
“行行,我应下了。”李江离在旁边盯看着,生怕蕴哥儿出点什么差错。“嗯……慢点,我觉着应该差不多了。”
赵蕴维停了手,问“之后需要做什么?”
“把沤出来的料子挑盆里,咱去晒谷场。”李江离专找了隐蔽小道活纸料,可不想前功尽弃了,“这会儿场院应该没什么人。”
赵蕴维顿了顿,听话地把盆端过去。
等到了地方,李江离道,“还要再煮一次,这里我自己就行,你去找草方吧。”
赵蕴维在灶台边敲了敲,放上旧陶釜,把事先要忙的事做完、才不放心地走了。
李江离找个木墩坐着,他已经预想这一下午工夫都得耗这了。
他边给浆料上火,边不确定地想蕴哥儿对这里的植物比较熟悉,他应该能找到他描述的防粘连方子吧?
其实这事儿找程治应更合适些,只是他们不熟,李江离也不想把在造纸的事情透露出去,还是麻烦蕴哥儿更轻松些。
“草花、草花。”李江离自言自语地叫两声,他笑了下,这名字好像越叫越别扭了些。
……
傍晚天近黑时候。
赵蕴维拿着东西回来,注视着夫子被火光映亮的脸,把草叶、木根递给他,“是这些吗?”
李江离忙着抽掉火,他道,“先放边上,明日再来辨,今个儿先到这里。”
“好。”
收拾好,两人把熟料压在下游溪水里,李江离洗着手纳闷地问,“大家都在忙什么?这一天是不是都在学堂那边?”这次李江离总算能轻易说出‘学堂’二字了,之前他私心里并不把先前那个土房子看做学堂,每次讲出来总会顿那么一两秒……
赵蕴维草草洗完在旁边守着,让夫子安心玩水,水里扎刺东西,眼睛不利些就会被刮伤一条口子,“都在,现在里面应还热闹着。”
“这样……”李江离站起身随意地甩甩手,两人一起往回走。
月亮亮,路上看得清清的。
村里已经被李江离摸熟了,晚上不拿着火去邻居家串门子都是常事。
“荨麻草。”赵蕴维把它拂到一边,提醒道。
李江离叹口气,停下来故意去碰它,赵蕴维都没来得及阻止。
李江离把手放人眼前,“有‘抗体’了,使劲捏着捋才会扎手,碰一下没什么感觉的,不会再像被蛰咬一样。”
赵蕴维愣了一下,他还记得早些时候夫子就被荨麻蛰过一次,断断续续痛了好几天,怎么会好了呢?
“你现在还会自责吗?”
赵蕴维缄默下来,他不知该说什么。
李江离笑弯了眼,“这么不想我成为村里人啊?”他拍拍蕴哥儿的肩膀,“都说了没那么金贵,别总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想,有时间也想想自己。”
赵蕴维疑问道,“我?”
“是啊!你。”李江离留意着路,边道,“你不爱讲话,是不是一直一直在听别人说话?一直倾听别人的想法是不是都把自己忽视了?”
赵蕴维和他并肩走着,听着衣料摩擦的细微‘沙沙’声落在耳边,他摇摇头,“不会,只是比起‘说’,‘听’对我来说更真实些。”
“不是勉强那便好。”李江离推揽着人,“只是不用想那么多,你只要知道夫子也从没勉强过自己便好。”
“嗯。”
冒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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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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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冬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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