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菘泽抱着儿子已经凉透的尸身,表情凝滞,一言不发,已经在地上坐了数个时辰。温叔来劝也不管用,其他下人更是不敢从他手中去抢少爷的尸体,于是装殓的事便被一再搁置。
除了这小小一隅,魏宅内外皆是一片忙碌,既要清理各种打斗杀戮留下的痕迹,也要加紧准备魏若琛的灵堂奠仪。
“少主,喜堂之外埋藏的火药已经尽数清除。”
黄昆来报,魏彦成轻摇折扇,只吩咐了一句:“火药难得,你安排人妥善存放。”
黄昆领命而去。少停,吴宏也赶来汇报清点宅内护卫的结果:“这一回主人将十五名高手尽数派来,其中八人战死,三人重伤,尚余四人;宅中各处护卫共百名,如今仍有战力的还剩下三十四人。
魏彦成翻开吴宏呈上来的花名册,一边浏览一边道:“按照旧例,给每个人再添上一百两,把抚恤银子发下去。这几个高手的家眷,你要亲自去。”
吴宏应下后离开,魏彦成这才起来,去往后院。后院此刻早已撤下了原本红色为主的各式铺陈,帐幔、灯笼等物皆换成了白色,下人们匆匆来去,悄无声息,更显得整所宅院萧索荒凉,和今日最开始时的喜庆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魏彦成脚步轻快,一路小跑来到魏菘泽所在的后堂,在门口遇上了温叔。
经过数次尝试,魏菘泽终于有了反应,愿意听温叔的建议,尽早将魏若琛的尸身装殓。魏彦成瞟了一眼躺在担架上遗容平静如水的魏若琛,荡漾的笑意瞬间消失。
魏若琛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二人自小便分居两地,彼此并不亲近。再加上魏若琛几乎占去了父亲全部的注意力,魏彦成便更不喜欢他,在他的印象中,二人似乎从未有过对话。
温叔负责照顾魏若琛,虽然知道魏彦成的存在,却并未把他当作主人,见了他也是淡淡的。魏彦成的笑意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是当着魏菘泽的面,他不好说什么,于是只敷衍地点了两下头便走了。
温叔极不恭敬的样子令魏彦成很是不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爹。”
魏彦成上前,行了礼便开始详细汇报起宅中守卫及死者抚慰等事,
刚说了没两句,就被魏菘泽打断:“这些事你打点清楚便可,不必说给我知道。”
魏彦成有些诧异,以往他办了差事,无论大小,魏菘泽都会让他把经过和结果细细讲来。
今日……
他暗中抬眼觑了一眼父亲,赫然发现素来挺拔、不怒自威的魏菘泽竟猫着腰窝在坐榻之上,眼神空洞,仿若被抽干了灵魂。
“爹。”
他又叫了一声,魏菘泽似被惊醒,抬起头用力地看了几眼,然后又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魏彦成只困惑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魏菘泽刚才把他当成了魏若琛,发觉不是才露出那般表情。
进门前隐约的雀跃立刻消失,心也跟着酸胀起来。刚才在里外忙碌时,魏彦成还曾一度有些快慰:父亲最疼爱的儿子没了,或许他便可以把注意力分一些给自己。
他居然忘了,死去之人更容易占据父亲的心扉,或许从今往后自己都不可能超过他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了。
他按捺住一阵阵泛起的苦涩,走近些,蹲下来,试图安慰魏菘泽:“爹,你还有我。”
魏菘泽却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呢喃着:“回不来了……”
杜彦成脸色微变,但还是尽可能柔声道:“爹,你放心,儿子会加倍努力,重新把藏宝图和文紫璇抢回来,宝藏和天魄门,都只会是我们的。”
“不用了……”魏菘泽苦笑着又摇了摇头,“若琛走了,就算拿到了宝藏,成了门主,于我又有何意趣。”
“爹谋划半生,多年来东奔西走,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兄长多活几年吗?”
白天得知父亲所有计划的真正目的时涌上来的那份讶异和背叛感趁虚而入,魏彦成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魏菘泽缄默不语,似乎是在默认他的说法。
魏彦成倏得站起,大声道:“爹,你又何必欺骗自己!若你只在乎他的寿命,只需拿到藏宝图和圣女即可,做什么遍邀天魄门旧部,非要当着他们的面羞辱文远骥呢?”
魏菘泽神色骤变,终于肯抬头对着他,嘴巴半张,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别人或许不知,我可是清清楚楚!”魏彦成看着如此陌生的父亲,怒气喷薄而出,“苏明启生前一直在文远骥和自己的儿子之间摇摆不定,从未把你列入继任者人选。你不甘心,一面拉拢不服文远骥的人,一面私下培植自己的势力,一心只记挂着门主的宝座,连你的妻子生了重病都浑然不觉。那时候你的宝贝儿子心疾尚未发作,若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那颗据说能救命的霞影魂,谁信??”
魏菘泽眉心跳动,瞪视着他的第二个儿子,慢慢地也带上了脾气:“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魏彦成转过身子,躲开父亲的眼睛,带着戳破真相的快意冷笑着:“这算什么!我还知道,您当年设法接近我的母亲,并非出自真心,而是看上了她的万贯家财。”
魏菘泽不敢相信这句话竟会从一向乖顺的次子口中说出来,猛地从榻上站起,手指着魏彦成颤抖不已。
“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我娘才抑郁成疾,一病不起。我只有六岁,六岁!就再也没有了娘亲,也同时失去了父亲……”
魏彦成突然大笑了几声,回过头直直对上魏菘泽的目光:“枉我自小战战兢兢,还以为是我不够听话、练武不够用心才不得你的喜欢……哪里知道,从头至尾,我娘、我,还有整个杜家都被你看成了实现**和野心的工具!你会在意一个工具吗,不会!只要他听话、好用,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就行了,不是吗?!!”
面对他的控诉,魏菘泽恼羞成怒,竟然跳过来准备挥拳打落。然而他受了伤,出手便不如先前迅速,魏彦成只用了一招就架住他的手,让他无法再有动作。
“可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工具!你瞧不上我,心里只装着你那个病痨鬼儿子,没关系!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你最优秀、最值得关注的儿子……”
“你说什么!他可是你的兄长!”魏菘泽勃然大怒,又想挥拳,仍是被魏彦成牢牢制住。
“我说错了吗?他成日躺在这儿,享受着你为他创造的一切优渥生活,可有为您的雄心壮志发挥过一点作用?没有!不仅如此,他还一心只顾着文远骥的女儿,不仅把她弄到身边保护着,甚至还为了她妨碍您的全盘筹划。”
他的话再次提醒魏菘泽,爱子已死,无可挽回。他立马没了力气,膝盖一软坐在了魏彦成的脚边。
魏彦成抓着他的手顺势蹲下,扶起他的上半身,以一种哄弄婴儿似的语调说道:“爹,你相信我,你想得到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得到,再把它双手捧给你……”
“不……不要……不用了……”两行泪水自魏菘泽深陷的眼窝中淌下,他根本无法与魏彦成对视,正左右晃动着躲避儿子的脸。
“怎么?不过失败了一次,就没有斗志了?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斗志昂扬,从不言弃。死了一个儿子又怎么样,那是他自己愿意的,死不足惜!”
魏彦成强行让父亲的头颅对着自己,“你看看我,看看我,我还在,我们还有人、有钱、有可以号令群雄的毒药,不怕从头再来!”
魏菘泽瞧着双眼猩红,越说越激动的儿子,只觉得疲惫不堪,他不再反抗,而是回视着魏彦成的眼睛,缓缓道:“我累了,不想再斗下去了……”
“没关系,还有我,我来筹谋,我一定办得到!”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魏彦成脸上,泛出一种奇怪的青色,有一瞬间,魏菘泽觉得儿子入了魔,完全不可理喻,可下一刻他就记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对宝藏和门主之位锲而不舍,孜孜以求,这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魏彦成还说着什么,他都听不到了,魏若琛曾经对他的那些吼叫回荡在脑海……他只是希望我陪着他……每次来金陵时,魏若琛看向他的欣喜眼神也闯入视线……比起能活多久,他更希望开开心心地过好这几年……还有她……当年她身染重病,自己却忙于外务,连她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各种画面、声音、咒骂、责问纷至沓来,魏菘泽的脑子似要炸开了一般,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大力,他猛然挣脱魏彦成的怀抱,站了起来。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魏菘泽口中念念有词,一路踉踉跄跄步出了正堂。
魏彦成怔忡在原地,望着父亲步履不稳的背影,失望、恼怒、愤恨同时扑倒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讥笑了、怒骂了、讨好了,却还是没能赶走这些充盈在自己身体里的不快和愤怒。他不喜欢,这些情绪只会让他变得软弱!
“紫瑛……”他想起来,紫瑛还被他留在金陵,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她,只有她才能赶走那些恶魔,他要马上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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