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扶奂师兄!”
业狼狈地跑来,没有半点仙姿,身上污泥似是在哪摔过。
“业……”
“师兄,救救阿嬗!求你救、救救阿嬗!”
“阿嬗怎么了?!”
扶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而业被那双看着自己的眼,莫名慑得不住地咽了咽干涩的喉。
“他、他们当着阿嬗的面,毁了狐的肉身……”
扶奂松了本扶着业的手,绷着身子,快步往业来的路折回去。
失去搀扶的业踉跄地差点重新摔回地上,他冲着已远的身影,竭力喊道:“扶奂!阿嬗她,她已经……她可能已经不是阿嬗了!”
“她是。”扶奂没有回头,业将那隐约的颤抖认作风过,“她是的,一直都是。”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当年捡了个什么回来。
或者说,就是知道,才特地捡回来的。
他寻了好多年的,托付给他的,他日日放在身边养着教着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天要他屠人,他甘愿染满地界人的鲜血;天要他毁山,他愿意交出满山兽的性命。
只是阿嬗不行,他不许!
他以为,只要熬过这一阵,以禁闭终身的处决,将她关在姜午,等岁月流转,万物更替,她还是懵懂不知天高与地厚的小阿嬗,他还能任由她在小小的姜午作威作福。
可天不遂人愿,亦不遂神愿。
等他赶回天牢,从天牢一路到远处天际,全是一片鲜红。他喘着粗气,疯着顺着鲜红追去。
是问天台。
天兵颤颤巍巍地举着手里的仙器,指着从天牢中逃出的敌酋,恐惧地叫喊着——
“魔!”
魔的双手是红的,魔的衣衫是红的。
可她还是阿嬗,是他千百年岁月里,最为亲近的存在。
“阿嬗……”
阿嬗没有回应扶奂。她抬起的手,是鬼魇回应她。
鬼魇掐着一个天兵的脖子,让他在半空蹬着双腿。
“对,好好求我,就像我求你们那样,好好地求我~”
天兵依令求饶着,尽管他窒息得满面通红,十指扒在鬼魇上扒出了血,他也极力地让自己出声,向阿嬗求饶。
“对不……对不起……求你,放、放过我……对不起……对不、起……”
阿嬗咧开了嘴一笑,手腕却一动。
鬼魇回应,掰断了那天兵的脖子。
鲜血洒出,像是滔滔水涌。
扶奂看见,那疯狂的鬼魇之间,有个鬼卷在其中。他被塞回到那具仙体里,跟着肉身被撕成了数块、碎块,直至飞散。
是,魔啊……
“扶奂,”那魔歪了歪脑袋,没有欣喜,没有愤恨,用着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淡淡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的……
“神啊,他们啊,都要杀我,都想让我死。”
不是的……
漫天的黑雾,漫天的哀叫,那是与尤或那仗如出一辙的景象。阿嬗只是站在那,那些鬼魇就能挨个儿撕碎那些杂兵。阿嬗另一只手里又一具早已咽了气的仙体坠落,还没落到地面就被蜂拥而上的黑雾裹成了一团,同周遭的仙体一样,也同方才那具仙体一样,还没来得及消陨,就被尽数毁了。
“好扶奂……”阿嬗抬起满手的血,像是在展示什么,一张一合的嘴一字一顿地乖巧唤道,“扶奂上神。”
“阿嬗,没事了,我来……”
阿嬗的目光却往远处游离而去。
“他们要来了。”
在神殿的相柳摆弄着手里的首饰,试图平复焦虑和不安。
手指间的动作一滞,手腕上的禁制一解,更盛的焦虑和不安更为猖獗地席卷而来。
她犹豫地到了门口,犹豫地推了大门。
外面乱作了一团,有逃的,有疯了继续往上冲的。
那些神曾也屠过一次结了契的兽。当时讹兽的壳因为还在厉锋他们手上,当即被毁,而讹兽被厉锋他们搜去,终究难逃一死。
相柳小心翼翼地,却发现那些神根本顾不上自己。
她很快看到一些穿着明显不如神的人,看到他们烧杀,看到他们抢掠,看到他们让谁倒下后又被谁倒下。
她终于找到了筑高,在杀红了眼的众人之间,在同样杀红了眼的众神之间。
筑高先前并未参战。
在相柳的印象里,他就是块整日对着木头敲敲打打拼拼装装的另一块木头。
可在那一日,在谛君也战败后,木头拿起了剑,为了能守住她在的第九重天。
“筑高。”
筑高的脖子被砍了一半,脖子上的神结也就被毁了一半,微微张合换来更多的血喷出。相柳慌乱地捂着,却是徒劳。
“……走……”
相柳摇着头,决然地一如当时要离开。
筑高的头枕在相柳的蛇身上,微弱的光洒在相柳的长发上。筑高握上她浸在血里的手,痛苦地阖了阖眼。
他提了口气上来,才艰难地缓声,却重复道:“走。”
神殿的大门猛地紧闭,他们再一次与外隔绝。
“筑高,我既背弃了我的神,选择了你,便不许你随意驱赶我。”
相柳试图修复伤口和受损的神结。筑高的力道重了重,示意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好,不用你赶我,等你死了,我自己会走。”
筑高看着相柳,神情艰难复杂。他又有些不舍,他第一次能有机会好好看看她。
相柳抓住他要松开坠下的手,看着他目光逐渐涣散。直到再无生息,相柳才缓缓地,将头挨了过去。
后背的血终于漫到了前襟。相柳缩了缩蛇身,抱着筑高,阖上了眼……
扶奂终于肯认下,阿嬗不死,此战难休。
那些人,是跟着他来的,是为了阿嬗来的。
为首的是糠子。他一路杀上第九重天,救出阿嬗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阿嬗抹了抹手上的血,像是在溪边撩水擦手。
她的眸子还是当年刚捡到她时,比神婴池的池水纯澈,比落在姜午的日光温煦。
“……阿嬗。”
“兽被屠,皞已死,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阿嬗端详着手里的血,眼眶还是红的,“它的肉身是冷的。我把它抱在怀里,抱了好久,可怎么都暖不起来……这些鬼魇,这些鬼魇里没有它的声音。它不恨我,不恨你,不恨他们……它该恨的,至少那样,我还能听到它的声音……它不恨,我来恨。”
鬼魇向冲上来的天兵而去,很快便是同样的下场。
她站在血泊里。只不过以前,是兽的血,后来,是人的血,到了如今,是神的血。
扶奂迟钝地,将头转了回来,重新看向那个和在姜午无异的小上仙。
“扶奂上神呢,是想现在死,还是最后一个死?”
扶奂上神提起了手里的长吟,终于,还是亲手了结了她。
而后,是重新明晃起来的第九重天,是从第九重天之上滚滚而来的轰隆。
再而后,是姜午后山的断崖,是熊熊而燃的大火。
血染姜午,花开而神。
阿嬗颓然坐在大火之间,又颓然倒下。哀叫四起,大门方开。
那些鬼魇没有冲着阿嬗去,而是换成了还恍惚着没能清明过来的尉迟皞。
尉迟皞的惨叫响彻在黢黑的九重塔内,不比那些鬼魇可怖。
阿嬗拖着沉重的身子,艰难匍伏终得两寸。可尉迟皞抱着头痛苦地退去两步,反而又拉开了距离。
“皞,”阿嬗极力地唤着,却很快被哀叫没过,“皞……”
她抬起无力的手,想以鬼结绳,像结缘时那样,将尉迟皞身上的鬼魇再次转移到自己身上。可她有心无力,刚回体的半缕魂和那些鬼魇一般疯狂和不安。
她试着撑了撑身子,告败后决意就这样再次匍伏而去。
可她忽而听不到尉迟皞的惨叫了。在她想抬头去看尉迟皞的情况时,那些鬼魇又折了回来,将她摁在九重塔的塔底,动弹不得。
汹涌的记忆袭来,真实到现下反倒成了幻梦。阿嬗在震耳哀鸣中昏厥过去,尉迟皞俯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缓缓走出九重塔,抬头看了看阴晦的半空,目光扫过坑边的惋惋他们,迟迟才落到九重塔前的众位身上。
惋惋一怵。那目光,像是若有一点不顺意的,她便得跪下来磕头求饶一般。
应佚是第一个上去的,却被从尉迟皞身后蹿出的一股鬼魇掐住脖子,拎到了半空。
一动未动的沉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另一股鬼魇击远。
帝共连忙抬手投降,笑得殷切。
应佚在间隙之间猛喘了一口气,可很快又被鬼魇所缠。在应佚即将坚持不住眼看着要丧命于此之际,鬼魇猛地又松开了他,任凭他跌落。
应佚捂着脖子狠狠地咳着,沉业捂着胸口也看向了尉迟皞。
冷淡。目光里,却是滔了天的恨意。
“恭迎新塔主~”帝共恭恭敬敬,却只行了个简单的礼,“不知塔主可否再高抬高抬贵手,顺便把我的知友,还给我呀?”
糠子被鬼魇丢了出来,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昏迷着,衣衫破损,是被伤得不轻。
“感谢感谢~”
几个鬼差上前将糠子抬了下去。帝共看了看这场面,抬了抬手,准备开溜,可尉迟皞一个淡淡的目光撇了过来,他立时意会识趣地把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老实乖巧地站在了原地。
可堂堂塔主、魔域魔尊,岂是对方一个乖巧,就能糊弄过去的。
一记鬼魇击中帝共。帝共捂着吃疼的腹部,强撑起身子,堆着笑,将手拱了回去。
“鬼界鬼魇重,易伤身,不宜姜午上神久待。魔域雾锁宫已收拾好了,众魔君只待塔主前往,同唯塔主是瞻。”
应佚被鬼魇卷起,砸在了离尉迟皞脚边几步的距离。
“这个,我带走了。那个,让他回天上,告诉那些仙神——一年后的今日,是魔域千万祅魔,攻上天界之时。”
“是,塔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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