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招妹见没什么人了,便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碗薄粥,给还在看诊的季禾端去。
“季公子,先吃点吧?”
“多谢。”季禾接过馒头和薄粥,反给胡招妹塞回去一个,又道,“一会儿你在这儿留守,我再去城外看看。”
“……好。”
胡招妹是想一起去的。
但城内总要有个人守着,季禾提到的帮手还没来,他只能听从季禾呆在城内。
近日,城内流民又多了。
这些流民也多是患了疠疫的。
第一批带着这疠疫来到荒城的流民,先遇到的是荒城里的住民。当时,季禾和胡招妹去城外伐一只难缠的祅物了,城内住民虽知这疠疫难医,但因多少懂些医学药理,又不忍流民苦苦哀求,便给他们看过。结果一看没成,自己反又过了病。
季禾和胡招妹在回城后,在发现这种疠疫时,那些流民已在城里待了两日有余。这会儿,患了病的流民已多被安置在了城东,季禾和胡招妹便将过了病的住民也安置到城东,再将没有接触过患病流民和过病住民的住民安置在了城西,将接触过患病流民或过病住民但还未出现病状的流民或住民安置在了城南。
季禾在三个城区各立了结界,若有谁私自越界,他和胡招妹都能立地察觉到。
而城外尸潮,也是近日涌出的。
不知为何,一入夜,尸潮便朝荒城涌来。侵晨之前,他们又纷纷退下,将自己埋入地里。
这些尸体的皮肤大片腐坏,白骨骇然,其味难闻。这些尸体与寻常尸体比起来,也就是溃烂得快,腐坏得也快,但异常的是,城内流民的病状与那些尸体一般无二,正是皮肤大片反复溃烂,直至白骨。
像是,还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开始历经尸体腐坏的过程。
季禾曾用火对付过他们,可他们像是烧不尽一般,仍是源源不竭地涌来。
季禾站在城墙之上。他看着在扑入火海也依旧不断伸着手拍打城门和城墙的尸潮,一时疲顿拖身。
日里,他要照看一城的人;入夜,他要盯着这些只顾围来的尸。他不知道其他城的情况如何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苦于这场疠疫……
直到他发觉有谁拉了他的衣袖。
是城东一位妇人的孩子,来了也有几日了。
季禾舒展了眉间,蹲下身来。
那孩子拿了颗晒干的果子给他。那是妇人自己晒的,晒来哄这孩子用的。
季禾拗不过这孩子,当着他的面将果子吃了下去。见孩子笑了,季禾也跟着笑了。
“季哥哥,下面有光,又有谁来了吗?”
季禾抱起踮着脚要往下看的孩子转过身,连忙道:“没有人来,阿彦看错了。”季禾悄悄立了一道结界,蔓到城墙上的火光瞬间成了一片阴晦,“阿彦,你娘呢?你娘知道你出来吗?”
“娘她口渴,我出来给她找水喝。”
“哥哥的医馆有水。跟哥哥回医馆,再一起回去找你娘,好吗?”
“好。”
回到医馆的季禾将茶水装入水囊,再偷偷滴了一滴百露水,才带着阿彦往外走去。
路上,阿彦突然开口问道:“季哥哥,娘她,会好起来吗?”
“会的。”季禾牵着阿彦的手紧了紧,“城内病状已经控制住了,很快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说季哥哥是仙神在世。有季哥哥在,娘定会没事的!”
“仙、仙神在世……哈……”
季禾有些尴尬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还要给哥哥塑金身呢!说是等哥哥有了金身,我们朝着金身拜一拜,哥哥就能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的了!”
季禾笑得更加尴尬又无奈了,可他也不好跟一个孩子说什么,只当给他留个盼头,让他熬过这苦日子。
季禾来时,妇人“呜呜”地叫唤起来,身子不住地探来。阿彦连忙到了草席边搀着她坐起,她才没了方才那般的激动。
妇人的嘴巴哑了,眼睛也瞎了,脸上身上因疠疫缠满了纱布,纱布又因溃烂渗了血和脓,在没点灯的屋子里,越发骇人了几分。
季禾将水囊送到妇人嘴边,喂了两口后,见妇人抬手摆了摆,才将水囊放到了一边。
季禾再了解了妇人的情况,叮嘱了两句,准备离开好让他们早些歇息。可有一瞬,季禾要抽回手时,却觉得妇人抓了自己一下。
“娘,我在这儿呢。”
阿彦握着妇人的手,妇人点头又侧头,有些匆忙地要躺下。
季禾扶了一把,再哄着不想他走的阿彦也躺下。
直到阿彦似是睡熟了,季禾才悄声离开。
云厚,不见月。
季禾撑着身子往医馆走去。
雾重,不闻风。
季禾捂了捂昏沉的头。
他有些,想胡迎尘了。
胡迎尘多是在夜里来找他。
也不知曾经,他走在这夜里,走在这城里,是何心境……
季禾的步子沉重,视线混沌。忽而,他听到后面有大步跑来的声音,越来越响。
阿彦跌到季禾腿上,带着满脸涕泪。
“季哥哥,救救我娘,有人要杀她!”
“谁要杀你娘,对方为何要杀你娘?”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个人,他举着刀就冲进来了!季哥哥,你快跟我去,快救救我娘!”
季禾满心疑惑,阿彦又拉着他急匆匆地往回赶,他来不及深思。
待季禾赶回来时,果然有个举着刀的男子,正追着连滚带爬的妇人满屋子地砍。
那男子砍得毫无章法,却还是在季禾赶到时,一刀砍在了倒地的妇人身上。
“娘!”
阿彦一声嚎得撕心裂肺,那男子却摇着头,惊恐地从妇人身上爬了起来贴到了墙角。
“不是我,不是我……”
“娘,娘!娘你醒醒啊娘,娘!”
男子起身想要扑到季禾身前,却被阿彦抢了先。
“季哥哥,我娘死了……季哥哥,帮我报仇……”
“报仇……”
“不,不是我!”那男子推开了阿彦,死死地抱着季禾的大腿,“季道长,不是我啊!是那把刀!我一握住它,它就带着我冲了进来,我怎么都撒不了手啊!季道长,这刀上有祅物,这刀上……季道长,你看看,你给看看,真、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那男子拿过刀,激动地举在手里要给季禾看。他身上尽是妇人的血,衬着身上溃烂的皮肤,在没点灯的屋子里,越发诡异了几分。
可他再努力,在那具已经成了尸体的妇人面前,辩解只会同他的脸一般苍白。
而他口中的祅刀,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反应。
季禾艰难地张了张嘴,看着同样声嘶力竭的男子,犹豫着还是道:“也许,也许这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被推倒在地的阿彦带着新伤,撑起身子,看着季禾,问道,“季哥哥,你这是,不给我娘,报仇了吗?”
“不是的……阿彦,你娘与他,未曾有过什么仇怨不是吗?此事也突然,尚有疑点……”
“疑点?”
阿彦仍是看着季禾,失神地喃喃着。
而在季禾准备先扶那个男子起身时,阿彦又猛地冲来,扑倒了那男子,并夺过那把从男子手里掉出的刀,精准地刺穿了男子的喉咙。
季禾没来得及反应,震悚的神情一如死在阿彦身下的男子。
“阿彦?”
“季哥哥不杀了我,为他报仇吗?哦,对了,还有很多的疑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什么要杀我娘。”阿彦缓缓起了身,手里还握着滴血的刀,“如果我告诉你,是我设计他杀的,而我又反手杀了他,他这般的冤枉,你可以替他报仇伸冤了吗?”
“……你为什么要设计他,杀了你娘?”
“因为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我娘。”
阿彦略过季禾,缓缓往屋外走去。
屋子外,有绰绰人影围来。季禾追去一步,却愣在了原地。
是尸潮。
有城东的,有城南、城西的。
“怎么会……”
“他们并没有死,他们和城外那些一样。”
“……城外?!”
阿彦阴晦的脸上忽而扯出了笑,道:“是啊,城外的,本都还活着呢……不,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死还是活……应该,是死了吧?毕竟都没鼻息了。也可能,还活着吧?毕竟都还会说话,还知道找人求救……算了,不重要,反正最后都是你,一把剑、一把火,送他们去了地府了!哈,哈哈……你听,他们又扑过来了,就算身前是火海,也要扑过来。因为他们知道,你或许能救他们,或许能发现他们还活着。但其实,你和其他人一样,分不清、看不明,溺在自我的正义里,成了他们的刽子手!哈哈哈杀孽,这城里、这世间,如今杀孽最重的,该当是你了!”
季禾的手在抖,季禾手里的剑亦在抖。
“为什么?”
“为什么?”阿彦喃喃地重复着,认真地思忖着,很快,他重新看向季禾,也重新道,“疑点……对了,你需要疑点。疑点,疑点就是……没有疑点!他们该死!而你,一个凑巧的倒霉蛋,凑巧入了我的局,凑巧成了我的剑,凑巧杀了他们,背上了杀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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