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一走,院子里那点虚假的喧闹瞬间消散,只留下破败屋檐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得窗棂纸呜咽作响,像是在替这屋主鸣着不平。
青黛手脚麻利地关紧房门,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惶,拍着胸脯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您没瞧见钱嬷嬷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活像生吞了只苍蝇!"她学着钱嬷嬷那副噎住的样子,倒是把苏清月逗得唇角微扬。
这丫头,倒是个乐观的。在这吃人的后宅里,能保持这份心性,难得。
"暂时的。"苏清月敛起笑意,目光扫过这间四处漏风的屋子,"她们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克扣用度是必然的。"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在现代职场见惯了捧高踩低,这点手段,她门儿清。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外就响起了动静。不是钱嬷嬷去而复返,而是负责给各院送份例的两个粗使婆子。
这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王,平日里没少跟着嫡母那边的人克扣原主的用度,每次来都像是施舍乞丐,态度倨傲得很。
"吱呀"一声,院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张婆子挎着个半空的篮子,王婆子则提着一个明显分量不足的米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鞋底沾着的雪泥直接踩在廊下干净些的地面上。
"三小姐,这是您这个月的份例!"张婆子把篮子往台阶上一墩,里面的东西晃荡了几下——几把品相不好的青菜,两块干瘪的萝卜,还有一小块看着就没什么油光的肥肉。王婆子则把米袋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声音就知道里面顶多只有五六斤糙米。
青黛一看就急了:"张嬷嬷,王嬷嬷,这......这数目不对啊!往常虽说也少,可米粮至少也有十斤,菜蔬也不止这些,还有炭火呢?这个月的银霜炭怎么一点都没有?"
王婆子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道:"青黛姑娘,你这话说的,府里如今开销大,各处都用度紧张。三小姐如今在自个儿院里'静养',又不常出门,用不了那许多。至于炭火嘛......钱嬷嬷吩咐了,三小姐身子弱,用那普通的柴炭烟大,怕呛着,银霜炭嘛......这个月确实短缺,就先紧着夫人和大小姐那边了。"
张婆子在一旁帮腔,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是,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还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人心上。若是原主在此,怕是早已羞愤难当,泪盈于睫。
然而,苏清月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有闲心拢了拢身上那件依旧单薄的旧衣。她看着台阶下那两个趾高气扬的婆子,像是在观察两个跳梁小丑。
等她们说完了,苏清月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风声:"哦?用度紧张?"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张婆子手腕上。那手腕上戴着一个不算顶好,但绝不是一个粗使婆子该有的成色的银镯子。"张嬷嬷这镯子,是新打的?看着分量不轻,怕是抵得上我这院里好几个月的嚼用了吧?"
张婆子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用袖子遮住手腕。
苏清月不等她反应,视线又转向王婆子的头发:"王嬷嬷头上的这支素银簪子,样式倒是新颖,我记得......前儿个好像在大小姐身边的彩蝶头上见过类似的?莫非是大小姐赏的?"
王婆子浑身一僵,眼神瞬间慌乱起来。那簪子确实是彩蝶给她的"好处",让她多多"关照"这三小姐院里。
"三小姐!您......您胡说什么!"张婆子强自镇定,声音却尖利起来,"这镯子是老奴闺女孝敬的!跟府里没关系!"
"是吗?"苏清月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察一切的冰冷,"那我倒要问问,你闺女是在哪家铺子做的工?能有这般丰厚的收入,孝敬您这么重的镯子?不如我也去寻个同样的活计,也好补贴补贴我这紧张的用度。"
张婆子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苏清月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地上那可怜的米袋和菜篮:"至于这些用度......青黛,去把父亲前年赏给我的那本《楚律疏议》拿来,我记得上面好像有写,官员家眷,按品级皆有定例,若有奴仆胆敢克扣,视同盗窃主家财物,该当何罪来着?"
青黛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姐这是在诈她们呢!小姐哪里有什么《楚律疏议》?但她机灵,立刻高声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取!上面写了,轻则杖责发卖,重则送官究办!"
两个婆子一听"杖责"、"发卖"、"送官",脸都吓白了。她们平日里欺压这懦弱庶女惯了,哪里想过她会搬出"律法"来?更何况,苏清月刚才精准地点出她们来路不正的镯子和簪子,更是戳中了她们的要害!那分明是她们勾结大小姐那边,克扣份例得来的"赃物"!
"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啊!"王婆子最先绷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是......是钱嬷嬷......不不,是奴婢自己贪心!求三小姐开恩,千万别告官啊!"
张婆子见状,也腿一软跪了下去,再没了刚才的气焰,只剩下恐惧:"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把克扣的米粮炭火补上!立刻就去!"
苏清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欺软怕硬,古今皆然。
"补上?"她语调微扬,"然后呢?让你们下次换个更隐蔽的法子继续克扣?"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两个婆子连连磕头。
"起来吧。"苏清月淡淡道,"东西,按足额送过来。以前克扣的,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她话音一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两人,"从今往后,我这院里该有的,一分不能少。若再让我发现你们阳奉阴违,或者在外面听到什么不该有的闲话......"
她没说完,但那股不言而喻的威胁,让两个婆子浑身一颤。
"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守口如瓶!份例一定足额送到!"两人几乎是抢着保证。
"去吧。"苏清月挥挥手,像是打发两只苍蝇。
两个婆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来,也顾不得地上的米袋和菜篮,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急着去补齐克扣的东西,生怕慢了一步就被送去见官。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青黛看着那两个婆子狼狈的背影,又看看地上依旧寒酸的份例,担忧道:"小姐,她们真的会补来吗?会不会去夫人那里告状?"
"她们不敢。"苏清月语气笃定,"她们身上不干净,怕查。告状?那等于自投罗网。"她利用的就是信息差和心理威慑。她点了她们的赃物,搬出了似是而非的律法,她们摸不清她的底细,又惜命怕事,短时间内绝不敢再作妖。
"把东西收拾一下。"苏清月吩咐道,目光再次投向那摇曳的火光,"这只是第一步。"
立威,不能只靠恐吓。还得有实实在在能拿住人的手段,和能让手下人归心的能力。这两个婆子不过是小卒,真正难缠的,是后面的人。
但无论如何,她今天在这破败小院里,算是初步竖起了自己的旗帜。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无声无息的苏清月了。
寒风依旧,但蜷缩在角落试图取暖的主仆二人,心里却仿佛燃起了一小簇不易熄灭的火苗。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小姐真的不一样了。或许......她们在这府里的日子,真的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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