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放暖,只是早间仍旧寒风料峭。
缨宁拉扯着肩头的衣裳,昏昏沉沉。一大早楚盈就起来了,他不在时,李妈妈过来了一会儿,字里行间都在劝她。
缨宁点着头,一副受教的表情。
现如今楚盈无论对她说什么,让她做什么,她都没有一个“不”字。
人微言轻至此,说什么似乎都显得很可笑。
翠翠那头,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消息,李妈妈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翠翠这丫头肯吃苦,厨房里的大师傅已经把她当成徒弟,每天手把手的教,忙着呢。”
缨宁目送李妈妈离去,这般处境下到底还是不放心,穿戴齐整后走到院门附近。
何凝之换了一批丫鬟,现如今这几个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她,见她要出去,也不再阻拦,只是道:“娘子要去哪儿?”
缨宁笑道:“我要去厨房。”
名唤卿双的丫鬟取来披风,给她穿上,温柔声道:“奴婢陪着娘子一起。”
卿双生得好模样,性子也跟水一样柔,却是这四个丫鬟里的领班。
缨宁暗中留意了几天,发现她是外柔内刚。平日通情达理不说,行事还十分有条理,不管是谁,她都能够笑脸相迎,更难得的一点便是,她向来是就事论事,与她关系再好,若是在她这儿犯了错,该罚都是罚,决不手软。
何凝之将她找过来,想必是费了一番心血。
有她看着,缨宁也能说几句话。
两个人走到厨房那头。
刚吃过早饭,厨房里众人难得有闲暇,只是见到缨宁,一时还不适应,众人眼里笑着,嘴里窃窃私语,只有翠翠,放下碗就出来,像是许久未见,看她时眼里还转了一圈泪。
缨宁想到伤心处,拉过她,僻静角落里带着歉意小声道:“我那些银子都没了。不过这几天我又抄了点书。”
“你傻不傻?”翠翠皱眉,“这是钱的事情吗?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给人做妾了?”
缨宁将这几日的心酸道出来,翠翠大惊,再看她时,眼神复杂极了。
“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情。”她余光瞄着卿双,而后欲言又止。
缨宁声音哽咽:“是我不争气,一双眼看不出他的用意,连带你跟着我一起进了火坑。”
翠翠叹了口气,又怎会怨她,真要比起来,这里却是要被明镜庵强上百倍。况且看她今日的穿着打扮,想来楚盈也不曾在这些吃穿用度上苛待过缨宁。
“你别想太多,日子无非就是这样。”
翠翠知道缨宁一直把她的安排当做是头等大事,于是开口道:“我如今学艺不精,想要出师还得三五年的功夫,你别急着咱们出去后开店的事情了。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整天愁这个怕那个的,等到咱们出府,你这身子骨还能行吗?”
缨宁像是得到了宽恕,一直紧绷的神经略微松了一点。
“我怕他对你不好。”
“他好端端跟一个厨娘置什么气?”翠翠想了想,忍俊不禁,有卿双在,她为楚盈说了几句好话,隐隐有规劝的意思。
缨宁临走前,翠翠抱了抱她,贴耳道:“你好好的,我又怎么会出事呢?我如今都是托你的福。”
四目相对,缨宁把翠翠的泪擦了擦,外面的披风也脱给她。
她终于放下心来。
缨宁回了最深处的院子,路上的梅花都开了,薄薄的日光洒下来,她搓了搓手,眉宇间阴翳似乎都被风吹散了。
这一路都是眼睛,她像是看不见,又或者说她不在乎这些监视。
到了正房门前,见丫鬟态度分外恭敬,处处小心翼翼,缨宁又变成往日胆小怯懦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屋内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缨宁低着头,跨过门槛。
卿双站在门外没跟着进来,她将槅门掩上,随后奉上热茶。
淡淡的茶香中,他接过茶,碰到少女细白的手指,微微一顿。
“去哪了?”
面前的少女唇微张,喊出翠翠两个字。
楚盈笑了笑,摸着她乌黑的鬓发,温热的手掌捧起那张小脸,道:“还真是姐妹情深。缨缨以后要是不乖,我就连她一起罚。”
缨宁温驯地点了点头。
像是没有脾气。
楚盈让她换了身衣裳,两个人晌午出门。
马车里,缨宁扶着鬓角,每有颠簸之处,垂落的流苏便像是一场雨,窸窸窣窣落在耳边。她穿着烟紫的衣衫,蜷缩在角落里,乌发迤逦,一双黑漆的眼望着缝隙。
早春天气,外面还是一副萧索的模样。
只是到了城中,缝隙里就像是被热闹填满,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挤了进来。
楚盈睁开眼,见她发了好一会儿呆,伸手捏着她的耳朵。
“饿不饿?”
两个人赶了有半日的路,红蓼别院离都城这么远,一来一回到底有些不方便。眼见天还没有黑,楚盈让秦思将马车停到酒楼前,随后捡起手边的锥帽扣在她的脑袋上。
自两个人进门,就有无数双眼睛悄悄落在缨宁身上。
没人能看清她的样貌,可光瞧身段,便已觉出几分风流。
紫衣少女一声不吭,不像从前那般容易红脸,只是紧跟着楚盈上了楼。
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然是豁出去了。
等会就是赴宴,由着众人议论,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缨宁吃了几杯酒,自觉得壮了胆子,方才看向楚盈。
岂料他一直盯着自己,眼里不辨喜怒,笑得有几分耐人寻味。
缨宁硬着头皮,询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楚盈为她满斟酒,轻点着她的唇:“喂我。”
缨宁愣住,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仔细辨认他的话,末了醒悟过来,他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
缨宁将酒盏送到他的嘴边,楚盈抬了抬下巴。
雅间里没有灯,外面天黑透了,他眼眸亮如星子,眼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缨宁手指颤抖着,心想左右也没有外人,这些天他就差把她吞下了,如今吃点口水也不算什么。
她心一横,一口饮下,随后在黑暗里摸索着,唇先贴到了他的脸。
男人的笑有些懒散,回荡在耳边,分明是极为近的距离,她却像是瞎了一样,在边缘小心翼翼摸索着。
“你是故意的吗?”楚盈捏着她的细腕,声音轻得像羽毛,往她心尖上挠。缨宁终于印上他的唇。
酒水沿着嘴角往下流,湿漉漉打湿了胸衣,她闭着眼,口腔里火辣辣的。
这酒也太烈了,缨宁舌尖都发麻。
一杯酒喝尽,也到了赴宴的时候。
少女雪白的脸上如抹了胭脂一般。
她脚步虚浮,跟着楚盈到了园子里。眼前是上千盏的灯,照得梅园亮如白昼。楚盈拉着她的手,一路看过去,也像是头一回看见。
所有人都到了,见了楚盈,纷纷起身。
缨宁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脑子里飘飘的,魂好像还在天上飞,一时间都忘了紧张。
“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当中一个年轻公子微微笑道,“这位是……”
楚盈拍了拍她,缨宁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却也不多话。
“这位想必就是小嫂子。”
几个人中,与楚盈相熟的一个唤做钱二。
他笑着笑着揶揄道:“都以为你要做和尚,这会儿怎么会破戒呢?”
“你们一厢情愿罢了。”楚盈挑着眉,意态懒散,目光扫着四周,角落里总算捕捉到了一抹黯淡的白。
恰好此时钱二也开口道:“你来得这样迟,再来晚一些,咱们七郎可就喊不成你这声叔叔了。”
“七郎人呢?”
提起月七郎,众人此刻才发现他并未跟着一起到这里,回过身看去。
花树下月七郎脸色白得厉害。
“原来七郎也来了。”楚盈缓声道。
身侧的少女有些站不住,手抓着袖子,刹那间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周围人呼喊着,月七郎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她看到瘦长的影子压了过来,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舔着干燥的唇,恨不能立刻找个洞钻下去。
楚盈是故意的。
月七郎的声音近在咫尺:“三叔今日倒是好兴致。”
“我常年在外,难得老朋友相邀。”楚盈揽着身侧的少女,低声道,“怎么不知道喊人了?”
缨宁抬起头,勉强一笑,却是有些滑稽,惹得众人都笑了。
月七郎盯着她,眼眸极冷,偏偏也要笑着道:“小嫂子?”
她摇摇头,连忙躲在楚盈身后。
钱二看着热闹,起哄道:“小嫂子这是害羞了,要说起来,你可不能跟我们一样,按辈分,七郎要喊她一声三婶的。”
月七郎敛了笑,垂眼看着她瑟缩在别的男人身后的模样,淡声道:“等她进了月家的大门,再说这话罢。”
众人看出月七郎的不悦,以为是话说的不对,连忙换了个话题,各自就座。
酒过三巡,缨宁被连连劝酒,楚盈支着手,替她挡了几杯,只是轮到月七郎时,他便作壁上观。
缨宁拂不了这些人的面子,只能喝下去,不多时脸红得厉害,加上这里的炭火又烧得太旺了,她心窝子都像是被烧着了一样。
她捂着嘴,借口要去更衣,赶在吐之前离了席。
外面风一吹,她脑子更糊涂了。
缨宁蹲在树下,眼睛发烫,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她扭过头,茫然地看着那一抹白,手足无措。
“你……”
她绞尽脑汁,怎么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月七郎于是替她说了两个字,却是分外刺耳,缨宁脸上血色尽失。
“我不是——”婊.子。
她蹙着眉,愈发蜷缩起来,可心里也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月七郎蹲下身来,黑沉的眼里像燃着一簇火苗。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心里又恨又怕,想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等他伸手时,缨宁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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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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