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谢闻道只觉得熟悉。
他斜眼一瞟的一瞬间,谢闻道他们正好对视而上,那个眼神……
是小温……
不,是温益!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在此刻公然廷下对峙,还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他究竟想干什么。
温益面容冷峻,尽管被一步一步走来的士兵逐渐包围,却不见紧张。脱里自然知道他是谁,令人将奚还安带下去包扎之后,负手直立高堂之上。
两人隔空目光交汇出火花。
“你来送死。”脱里气势恢宏。
毕竟这是在他的地盘上,对方单枪匹马。
“这么多年了,实在没想到你会对我们赶尽杀绝!你的兵都围到我们匀兰山口了,我还敢不来见你吗?”温益压着怒火,“借着民愤,逼我们交出变/性之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时谢闻道才明白,原来脱里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是在知道了奚朝的情况之后仍然选择动手。
纵然现在灾疫正在一步步恢复,但仍然大伤了元气,实在非明智之举。
脱里懒得解释,身后士兵一拥而上。
温益脚步后移,两手空空一抓仿佛无形中生出一张利爪,周围围上的士兵面皮被生生撕扯下来。
一连十几张血肉模糊的东西被甩在脱里面前,上面的腐肉还缠着鲜红的丝线一般的东西,让他瞳中惊骇。
而那丝线流动向温益。
“我劝你别擅自妄动,还是要多谢了我们谢使臣,给了我们那小弟子机会。”温益说着,望着谢闻道。
说着走上前,轻轻一挥手,从谢闻道发丝间垂下几根黑发,相聚又分和,游动向温益。
他眼睛中闪着冰冷的光。
匀兰能够在短期改换性别并且听命于掌门,靠的就是这些东西。
最初的白青确实不是匀兰带来的,但发现了这契机之后,温益便设法将这些古术随着白青一起传播,扩张自己的力量。
这一刻,谢闻道顿时心中一凉,当初装作小温来试探,又借着自己弟子的手暗中让自己成为传染的载体。
此人的心思,当真是狠毒。
“还有你,你要是只除了白青,我倒是感激不尽。但是竟然把那些我下了术的人一起给治好了,简直是辜负我当初救你的那一命。”温益叹了口气。
谢闻道让自己镇定下来,余光中看向对面的陈净坤,对方也很意外,都没有料到温益会在此刻突然出手。
谢闻道执剑指向他,喝斥说:“男性有男性的刚健,女性也有女性的柔美。你把一个国家里的人变成不男不女的异类,混乱纷争,只为了为自己所用,如此歹毒,简直是有违当初浪游真人的遗愿。”
“我歹毒,那你面前高高在上的脱里,当初为了争夺王位栽赃陷害自己的弟弟妹妹□□又怎么说?诃吉这辈子也洗不净污名。你真当自己高风亮节!”温益说着,他身后走出一个人。
摘下面纱,是花槿暮。
准确来说,是脱里的妹妹,巴雅尔。
“胡说八道!”脱里怒不可遏。
他跳着想要上前直接动手。
“恐怕你不知道,你以为的那个弟弟,实则是个女人吧?若非当初父王步步紧逼,母亲也不会出此下策,犯下欺君的大罪。”花槿暮悲愤交加,“我简直恨透了你们所有人,可是我身上还是流着你们王室肮脏的血!”
满座的人都惊住了。
这个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公主。
之前王室的丑闻,一昭天下知。
“你明知道匀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在逃出王宫之后和他们合作!巴雅尔,你不配做王室的人!”脱里不可思议。
他的胸膛剧烈地颤抖着。
这无异于在说他是个残害同胞的暴君,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谢闻道紧锁着眉头,面前的形势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匀兰得逞。
王室的丑闻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旦让匀兰凭借下作的手段强硬控制,后果更严重。
随着脱里提起大刀上来便要舞动着砍人,殿中其他高官纷纷逃落自保,而温益仍然在继续说陈年旧事,挑动跟随着他一同来的所有人的仇恨。
王室的兵此刻显得格外不足。
他直接上去对着温益刺去,温益丝毫没有动摇,花槿暮从侧面和他直接对上,美艳的目光不敢和他对视,身手轻快。
“你当初亲口说过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却为虎作伥,你……”谢闻道侧头转过,回避了花槿暮的一剑。
那边的陈净坤和匀兰的人正打得火热。
花槿暮冷笑一声:“那我偏偏就是想要让脱里在他的臣子面前亲口承认,是他栽赃陷害自己的血亲得来的王位!他德不配位!除了匀兰,又有谁能挑开这一摊子烂事。”
尽管经年的冤屈一朝沉冤昭雪,她却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快感。所有从中受伤的人都无法被补偿,迟来的真相不作数。
她没有对谢闻道下死手,只是一昧阻拦他向前。
“巴雅尔,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再不动手等我们失败,都是你大哥刀下的冤魂!”温益朝她大吼一声。
脱里直接对抗温益,每一招都在下死手。
花槿暮嘴唇在颤抖着,她对谢闻道说:“我欺骗,伤害,软弱……明明我都会了那么多,明明我在你们中原可以有崭新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回来……既然都这样了,让我做个恶人吧。”
她好像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人。”
“你什么意思……”谢闻道完全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一步步把自己从他印象中那个优雅矜贵的形象变成现在歇斯底里的悲愤。
可是花槿暮浑然不觉,她眼神流着泪,却十分空洞。
她笑着对谢闻道说:“我用我的眼睛告诉你,你以为的女人,也可能变成男人。”
“最后,替我谢谢姐姐,谢谢你们曾经善待过我的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手中的剑一转,一个凌空的翻滚直接从背后刺向了温益。
那剑从他身后穿到胸前,温益睁大双眼,最后一刻反手一击拼尽全身力气轰向花槿暮。
花槿暮的身体像纸一样飘出去,最终跌落在地上,轻轻闭上眼,唇角含笑。
而正在和温益交手的脱里此刻也十分震惊,上一刻恨到咬牙切齿的妹妹竟然帮着自己手刃仇敌!
他趁机向温益补了一刀,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血液飞溅,滚烫铺洒在地面。
温益。
谢闻道怔住了,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现在的脱里。
他小声念着这个名字,曾经在天枢卷集上抚摸这个名字的感受浮现心头。
曾经那些人,都是浪游真人精挑细选的子弟,一步步做大走到如今的位置,却一步步也迷失了初心,下场惨淡。
如果真人在世,又当作何感想。
他上前,站在花槿暮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抚摸着她的面颊。一手挽着她的脖颈,一手揽着她的腰,他把她抱了起来。
接着脱里走过来,对他说:“去后花园,曾经她……最喜欢那里了。”
脱里脸上的肌肉还在颤动着,说出的每个字像是用了千钧力。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就算是走,也没有背叛王室。
原来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借着匀兰的手,把陈年旧事公之于众。
地上纵横交错的尸首,那打斗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匀兰群龙无首,自然是逐渐显出褪颓败。
那清亮的夜,明媚柔软的月光之下,有千家万户的盏盏灯火,也有一长暗流涌动的争权夺势,更有土地之下的腐烂过往。
从每个人的口中拼凑出了过去。
“时间会铭记他们吗?”望着花槿暮小小的墓碑,谢闻道问身边的陈净坤。
陈净坤摇了摇头:“无字碑林会吧。”
谢闻道猛地抬头。
“你知道的,自然我也听说过。”陈净坤在这月光下的后花园走了一圈,“王室守卫无字碑林这么多年,王宫发生了多少血雨纷争,可曾有真正的信仰者,用生命去铭刻他们。”
“贤君,大概有的吧。”谢闻道答。
他像是感慨一样,“我听说,从无字碑林走出的人,最终都被遗忘关于那里的记忆。”
“可是你没有遗忘。”陈净坤绕到他身后,低头在他颈后说,热气痒痒的。
夜风吹过,谢闻道觉得自己身后这个人,在体察人心上,真的是聪明绝顶。
自己试探的话还没开口,对方就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部看透了。
他转身抬眼望着目光平静的陈净坤,面色没有波动,心中惊涛骇浪。
“除非,你的名字也在那里。”陈净坤毫不在意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就那么笑着。
他继续,慢慢说,“一个为了你拿生命去铭刻的人。你倾尽全力解决北境这摊子事,让他专心处理京城的风波。这么想,我一开始就晚了。”
“……对不起。”谢闻道鞠了一躬。
除了他不忍看到黎民悲苦,从私心来说,也确实是这样的。
陈净坤眼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转身离开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得到了白青却丝毫没有损伤记忆,见了他一面那是所有的体面都不顾了……真的不难猜。”
独留下了谢闻道一个人。
沐浴着月光。
半边脸上承着清辉,像是一棵小松。只有衣服随风摇曳,几缕长发拂过。
站了好久。
刚才在这里挖坑举行各种仪式的人已经离开了,脱里忙着去清剿匀兰最后的势力,直到最后也没顾得上来看花槿暮一眼。
估计他也不是那么想来。
带着陈年的孤独感和负罪感,一个人登临高位,逐渐变得冷血无情。
恐怕他心中也不愿意在这扇名为亲情的镜子面前,照出自己另一面悲哀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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