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谢闻道意料之外的是,帕拉竟然会在路上给自己下狠手。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在黑暗中。
他嗓子里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在空荡的回响中独自归于他一个人。
而冰凉刺骨的疼痛在手腕处泛开。
不知被囚链捆/绑了多久,手腕已经麻木,摩擦的疼痛感让人的大脑清醒起来。
等到听到摩擦的响声,他以为有人来。
结果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当自己小腿上被猛的疼痛捕捉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是个什么动物狠狠咬了他一下,又呲溜一下窜走了。
这……
他留神,仔细听。
直到听见吱吱吱的嘈杂叫声,心中猛然敲起警铃:竟然是一群老鼠。
随着他们流窜的声音一点一点放大,或是靠近或者远离在自己身边围绕着,他心中估计了这老鼠的数量,大约十几只。
而且体型比寻常的应该是要大的。
可手上的锁链又让他挣脱不开这一切,整个人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光明,感受不到时间,感受不到温暖的变化。
仿佛一个人被世界扔进了无底洞。
一种天然的惶恐,让他的大脑顿时疼痛起来。手指在墙壁上抓弄,掉下来的只有泥草和坚硬的沙石,深深嵌在指缝中。
他调动全身的气息,想要冲破铁链的束缚,却徒劳无功,胸口处的沉闷迫使他重重咳了一口,回声连连。
动手杀了他对那多没有益处。
虽然他不理解奚还安为什么打听了他的事迹之后,会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但他要是死在这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觉得那多现在有挑衅奚朝的能力。
他在吱吱呀呀的鼠群中倚靠着墙壁,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恐惧感增长了他的警戒,迫使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大脑不受控的浮现出各种乱象,仿佛自己置身的不是黑暗,而是混沌的记忆世界。
在那空隙中他才得以思考。
熬了不知多久,整个身体像是浮木一样飘飘荡荡。
他跪倒在墙壁边缘,垂着头。
无字碑林种种浮现在心间,曾经受人敬仰的时刻一点一点拉扯,猛然回头以为有人叫自己之时,触摸到墙壁才会松开手。
踢踏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从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走近他,那明亮的光,瞬间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重新涌动。
在长久窒息的黑暗中,纵然没有遍体鳞伤的刺痛,却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面前竟然真的有一抹光。
伸手触碰的时候,那一抹光往后闪躲了一下,是一盏烛灯,轻轻巧巧。
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对方把吃食放下,静静往后站着凝视着他。
微弱的小火苗上蹿下跳。
身体极度虚弱的谢闻道努力凭借火光在记忆中辨识着对方是谁,可是大脑容不得他思考。
对方已经先开口了。
“谢使者,这是不认得我了?”
“帕拉……”谢闻道微弱地问。
对方走进他,一把蹲下来,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钳制住他的咽喉,凑近他近乎阴狠地说:“才七日不见,都成了这副可怜样?把这些都吃了!”
他带来的都是些简易的糕点。
“我要是不吃……你能现在动手杀了我吗?”谢闻道握住他的手,一把甩开。
对方凑他更近,手掌逐渐合拢像是要把他掐死一样,但在最后一刻突然松手。
“我哪能杀得了你……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想必最忍受不了受人玷污吧。”
说着他抚摸上谢闻道的嘴唇。
谢闻道奋力一脚把他踹开,体力耗尽的他勉强跪坐在墙边,却仍然狠狠盯着面前的帕拉,抿了一口唇角。
他讽刺着,“还当你是什么货色,不过是用惯了下三滥招数的空壳废物。我不惧死,你也要来陪我?”
帕拉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冷哼了一声,一重重的回响如同恶魔的诅咒。
“本来我确实要杀你的,要不是我们的奚美人拼死护着你,拿着那些东西威胁我,迟早我要把你活剐了!”
说着他一挥手,漫天纸片像雨一样散落,最终沉在地上浮现出真容。
在那盏微弱的烛光之下,谢闻道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自己传出的那些无字之信。
他确信旁人是读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残画片段,本身就是一种念想。
“好好收起你那心思,再传信泄露我们那多的机密,我们定饶不了你!”
撂下这句话,帕拉愤愤转身。
只留下了那盏灯。
却瞬间点燃了本在绝望边缘拼死挣扎的谢闻道,突然之间那些书信击中了他的灵魂,他感受到自己再一次活了过来。
为什么最后一批没有寄出去呢。
之前的那些会不会也因为各种意外没能抵达京城。
谢家现在怎么样了,他又怎么样了。
……
他终于触摸到自己跳动的心脏。
他们的过往像是纠葛之后的尘埃落定,此消彼长去错过着彼此。
他近乎疯狂地在自己能抓住的范围内一张一张拾起来所有散落的书信,仅这一个动作就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吗。
死死紧攥着那点东西,他趴在地上眼睛注视着快要燃尽的烛光,忽然强烈祈祷它再亮久一些,哪怕多一秒。
最终摇摇摆摆,他重新隐没于黑暗。
这一刻,得到了一点光亮之后又骤然失去,巨大的恐惧感和不安感交杂着疯狂的期盼。
他心中升腾出的力量让他忍着恶心,吃着帕拉带来的东西。
刚咽下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领口深处。
他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
心脏处骤然的疼痛颠倒了脑海中的种种记忆,他只听见好多人在怪他。
对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强烈的负罪感。
他无意识地将手收在自己胸口上,自己胸前点点微弱的封印光芒转瞬即逝。
那颜色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却仍然有浅浅的痕迹。
就这样,日复一日。
一天,两天……时间多到他记不清。
后来来的人,都是帕拉的手下。
不知隔了多久,每次在他极端疲惫和饥饿的时候便会出现。
这种无休无止的黑暗快把人折磨疯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闻道几乎觉得自己就差一点就要死去,可是总有什么东西拼命扯着他,那是他惦念的人。
他这么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在问谁,大多没有回答。
“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
不知是来的什么人在听见他魔怔似的追问之后,匆匆留下了这句话便跑开了。
周围的人气又重新消失。
某一个瞬间,谢闻道觉得自己仿佛是囚禁在地狱的恶鬼,一定是面目可憎。
但他仍然逼着自己记着数,记着来人送东西的次数,记着留下了几盏灯,记着自己手里有多少封未寄出的信。
靠这些活下去。
一望无际的黑暗会把人逼疯的。
这一刻他才领会到。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叫他。
他懒得睁眼,除了声音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在心理上他认定这一定是幻听。
只要奚还安在纳多和那群人的斗争没有结束,他就永远是别人的棋子。
遥遥无期,仿佛要在黑暗中死去。
可是他手中握着希望。
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
仍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好像听到了慢慢的脚步声,直到一双冰凉的手触摸到他身上,他猛然睁眼,突然闪避了一下,吓到了对方。
这才让他确定这不是幻觉。
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口去问是谁。
“对不起。”
对方温柔的声音响起。
他呆滞地思考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来的人是奚还安。
说来可笑,明明他心中惦记着她和那群人的斗争,可是不知跨越了多少个黑夜,竟然忘记了她原本的音容笑貌。
他抬起头,脖颈却是扭转的疼痛。
大概是长时间保持了一种姿势,忽然之间有些不适应。
“当初脱里为了彻底铲除匀兰,疯狂到把唯一剩下的一半军权交给了帕拉。他现在野心膨胀,等这些日子趁乱的时候我救你出来。”
奚还安扶着他认真说。
“……”谢闻道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僵硬地滚动着,好像费了很大力气才串起来前后的联系。
这些日子。
趁乱。
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一言不发,但是点了点头。
“……现在过了多久了?”
他慢慢开口问。
“……”奚还安扶着他的手慢慢垂下去,接着才说,“七个月。”
七个月。
他只觉得不过如此。
可能那一堵墙之外已经是物是人非,而没有人会记得他。
语气有些颤抖,强硬的奚还安最终在巨大的愧疚感面前弯下了身躯,她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我以为我手中有他们的把柄就够了,可是好多人他们不信我。我忍了这么久,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她好像压抑了极大的悲伤。
可是谢闻道几乎失去了感知痛苦或者快乐的能力,只能凭借本能回给她一个拥抱。
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
当初他们隔空对视的那个眼神,他以为她要自己分散掉帕拉这些人的注意力,恐怕她也没料到帕拉会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没有惩罚囚犯一样的凌虐,没有透支身心的劳累,甚至都没多少皮外伤。
可就是在黑暗中。
让他等到周围的老鼠都饿死了,才得上那一口吃食。
漫无边际的黑夜。
激发了人心中最幽深的恐惧。
他仍然敏锐捕捉到了奚还安身体的变化,他哑着嗓子问:“孩子呢?”
“他不需要我了……”奚还安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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