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护不了他长大,他不需要一个没有用的……母亲……”奚还安断断续续地说。
谢闻道听懂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要把自己给予厚望的孩子亲手扼杀。
除非是……这个孩子妨碍到了她。
脑海中混混沌沌,无数场面混杂着交织而过,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花槿暮临死前的那句话瞬间点醒了他。
他笑了。
他凑近奚还安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贴近她说:“当初你救走了巴雅尔,借着她,才得到了匀兰给你变成男人的条件吧……恐怕你也不想冒着风险,生出一个怪胎。”
奚还安瞬间止住了哭声,整个身体垮下去,和他拉开了一道距离。
“你很爱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弥补曾经你没有得到的一切。最初你要孩子抵住长老们的悠悠众口,现在积攒好了力量,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自然就不用伪装了……”
谢闻道慢吞吞地说。
五脏六腑在透支身体最后的能量,正在剧烈的绞动着,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住口!我没有……”
奚还安愤怒一声,却很快溃不成军。
“告诉我,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谢闻道扶着墙缓缓站起来。
他的唇角印着血迹。
身体上痊愈的伤口带着咬痕,乍一看并不醒目,仔细看才发现重重叠叠。
奚还安愣愣地望着他。
缓了好久,才重新拾起上位者的孤傲和运筹帷幄的自信。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
元顺十六年二月,北境传来讯息。
在京城茶馆听书的人,无一不被那边的传言所吸引,毕竟自己身处在安全之地,最大的乐趣便是听着天南海北的奇闻怪事。
尤其是,和他们奚朝沾了点边。
而关于那多的,一点也不奇怪。
那多最有权势的长老之一帕拉设计逼宫,结果被年轻的王后反将一军。
而那个王后转败为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在宫中大权在握。
其他长老既被震慑,也无奈。
有个长老提议应当从王室其他宗亲中挑选出继承人,来继承那多王位。
结果那王后一口否决,并且宣称自己收到了前王上脱里之梦,接过了他传来的王位。
现在自己已经是雌雄同体的天选之人。
自然有不信者众说纷纭。
这等先例前朝从未有过。
但是那王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了王宫流传百年的检验。
能够承担王室使命的只能是男人。
而且需要具有王室的血脉。
由此,一时间让人无话可说,因而成为了一时间的传闻,流程有众多个版本。
“那后来咱们那边境那回子事咋说?那王后怎么好端端死了?”有听客问那声音嘹亮的说书先生。
先生卖了个关子,清了两声喉咙才说:“后来呐,咱们可是看不下去了,镇守的那守疆军恐吓了两下,那风光的王后便要亲自征战,最后战还没打热,人就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几个度。
“怎么听说咱京城那位忽然消失了几个月……听闻他现在虽然没登顶,但是呼声相当高……”有些胆大的继续点火。
这说书先生一时犯了难。
有些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还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好妄自说那些敏感的事。
他只好打了个哈哈,随便扯着:“棋子还没落,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有人议论那王后是被什么鬼怪附了身,也有人说王后是迫于无奈才自杀的……
可没有人知道。
又是一场席卷天地的大雪。
整个北境落满了冰霜,雪花大片大片跌落,洒满了整个王宫和千千万万的人家。
平时五彩招展的房子现在只留下了空茫的白色,一望无际,天高地阔。
奚还安终于一身戎装,高扬的马尾在空气中甩出了潇洒的气息,整个人全副武装,在纵横的马上神采飞扬。
这种前所未有的放纵,是在皇宫中不曾有过的,更是在那多未曾体验过的。
她能文能武,却从没真正的机会上过战场。
上战场的时候,对面的敌军却是自己梦想着成为的奚朝将士。
可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这次的边疆守军中,带领的将军虽是个蒙面之人,却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皇弟,好久不见。”她坐在马上,向对面的人打招呼。
对方冷俊的眉眼不为所动。
奚还安并不在意,她深知此刻边疆军的突然袭击背后是谁在授意,又是为了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所顾忌的时候,往往是最洒脱的。
所以她十分大度,“你知道吗,我特别不甘心。我想做那个上战场的公主,可是向来只有公主和亲。本来都不想要自由了,毕竟追求权势,便要受它制约,无论如何都没有真正的自由。”
“你自不自由与我何干?把他还给我,我现在就下令撤军。”对面,坐在一匹烈马之上的奚楚归一脸冷漠。
可是奚还安不为所动,她继续说,整张脸上除了自由潇洒,还有疲倦。
她笑着,“我还以为你查得有多快,没想到,还是等他被囚禁了半年多才找过来……一个人在黑暗中带着镣铐,手中还握着未寄出的书信……你猜猜信是给谁的?”
“你找死!”说着奚楚归一剑刺去。
剑峰在空气中闪出了冷光,没有丝毫留情,但是被奚还安躲了过去。
马蹄一阵扑腾,骏马在空气中哀鸣。
“我没伤他,你放心。”奚还安说。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奚楚归越发不耐烦,不想再继续听这个皇姐废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身为皇家子女见的第一面。
从他的身世公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
“本来我可以不应战,毕竟有人调养了这么多年的军队,足够抵住你这支队伍。可是啊,我曾经还是太天真了。我以为可以拯救无辜的苍生,血洗王宫之时,那么多尸体,多少条枉死的人命。夜夜难眠,再也安不了心了。我是有罪的。”
奚还安笃定他不会杀自己,继续向他说。
这种方式对她来说并不体面,可是她宁愿死去,也不愿世上无一人知道,她曾经的热血与梦想,她的天真,换来的头破血流。
在北境,她始终是外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做都做了,现在愧疚未免太可笑了。”奚楚归嘲弄着,“你身后那些人,难道不是你带来陪葬的?”
奚还安没有转头,她仍然是笑着,苍白的雪落在她眉眼上很快就融化了。
像是流下的泪水。
“坐上了王位,我没有一天心安。继续坐着,迟早我们兵刃相见,将来血流成河,不如早些了断。”她说。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配剑,让身后的人站住,孤身一人和奚楚归应战。
两人在刀光剑影中拼搏。
那是她平生最肆意畅快的一次,直到自己倒在雪地里,后面的将士面面相觑,仍然被她一声站住叫住。
“别动他们,你想要的我给你。”
负伤的奚还安一只胳膊撑着地,瞳孔中折射出另一支剑的倒影,此刻正在自己眼前。
奚楚归收回含霜,目光有了几分动容,他开口说:“何必呢。”
“我快被折磨疯了,不如你杀了我痛快。那一片片的血,他们在向我索命。”奚还安苍凉一笑。
“我把命给你,照顾好我母亲。”
她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怕。
可是她瞒不住自己的心。
是她暗中撺掇帕拉组织人筹划着逼宫夺权,是她螳螂捕蝉把那些不听话的人永远闭嘴。
她以为她不会动容。
可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让她放弃了这么多,忍受着日复一日的煎熬,还要重新眼睁睁看着和自己的兄弟刀刃相见。
又是一场血腥的战争。
她放弃了。
再也无可眷恋。
只想死在边疆的荒郊野地,这里的交界地带也是她的一生,也是她曾经渴望挥洒热血的地方。
撑着起来的奚还安一记轻功飞出去,夺下了对面呆愣着的奚朝将士的配剑,在奚楚归惊骇的目光中挥向自己的脖颈。
一阵阵惊呼响起。
那多那些人震惊住了,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奚朝的守疆军。
在骚动的人群中,侧躺在地上的奚还安隔着混乱的人群空空望向奚楚归,就那一眼,便是永远。
不知是悲是喜的一生。
就这样落幕了。
后来被带出来的谢闻道,已经在王宫中休养了很久,还是萎靡不振。
由于长期没有见光,他习惯性蒙眼,慢慢适应外界光线的强度。
他配合奚还安完成了对帕拉众人的反击。
也帮助她用她腹中孩子的骨血通过了王宫流传已久的检验。
他眼睁睁看着她挣扎着沦陷。
他叫不醒她。
像是撒了一场弥天大谎。
换了自由身。
奚还安把他重新安排到王宫中,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身边有人精心照料着,他也再也没有开过口,总是一坐就是一天。
朦朦胧胧中,他闻着房间中的熏香,气味好像更浓郁了一些。
又有一些不一样的气味。
整个身体瞬间被安抚住。
他一把扯下蒙眼的眼罩,强烈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没来得及睁开眼,被一只手指止住了唇,接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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